【咒術迴戰│夏虎】沉入霧中

- 教主夏油傑/與眾不同的猴子虎杖悠仁

- 大刀闊斧亂改劇情下的IF

私設:

- 美美子、菜菜子和悠仁唸同一間學校

- 對美美子和菜菜子的性格及術式能力有著大量腦內補完,私設菜菜子對猴子/敵人和友方會有不同的態度和講話口吻(參照前傳裏,菜菜子對伊地知說話時就沒有吞吞吐吐的情況)



《起》


*


那是夏油他接管「盤星教」後的事。


當個新興宗教的教主,平日活動大概是想辦法讓富有的猴子掏盡家財,說點鬼話讓猴子如夢初醒般鼓掌,然後帶來更多的猴子、更多的錢、更多的猴子、更多的錢,其中一些猴子會帶來咒靈,那也正合他的心意,能讓他的嘴角往上彎起。


僅僅是彎起而已,說是「笑」的話,未免太瞧不起他。


雖然明明耳命面提過美美子和菜菜子,猴子和咒術師是不同的,但她們還是難免在學校認識到一兩隻猴子……沒辦法,他總得讓她們去上課唸書。


這天,她們耳語了一番後,向夏油講了個自覺相當有趣的笑話:在她們唸的普通高中裏,有幾個什麼都看不見的普通人,成立了個「靈異現象研究會」,天天拿著舊聞穿鑿附會,自以為能一窺神秘,再不然就是拿著銅錢玩銀仙,藉那手抖出來的結果笑個半天。


聽到這裡,夏油還是掛著那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慈愛地聽著兩名少女的說話,不覺故事有多有趣,但要是她們覺得好笑的話,他會好好的聽完並報以掌聲。


留意地這荒謬的笑話並沒有引來夏油大人的興趣,於是她們交換了個眼神,決定直接講出了爆點:


「咒物……很厲害的咒物。」,美美子說了一句後,菜菜子補完了說話:「那幫全然無感的人,竟然真的找到了不得了的東西。是放在學校裏『驅魔』的咒物,但咒力的殘穢大得不可思議,現在學校到處都是徘徊不散的咒靈。」


頓了頓,美美子和菜菜子對望了眼後,異口同聲地笑著說:「也就只有那隻粗神經的肌肉猴子夠膽拿走了。」


夏虎挑起了一邊眉,「哦?」了一聲,總算對她們的故事生了點興趣。


*


「去把咒物拿回來吧,菜菜子、美美子。我對那個有點興趣。」


她們的夏油大人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句,但已經足夠讓她們付出生命來完成。


咒物裝了在一個小小的木盒內裏,而那木箱以前則是放了在百葉箱內。完全沒設防,但一直都相安無事,直至有隻不長眼的愚蠢猴子拿走了它。儘管沒有興趣記著同校人的臉孔和姓名,但她們姑且還是記得那隻能在數秒內跑完50公里的變異猴子……雖說普通人都很弱,但她們還是第一次看到肉體素質強橫到像有天與咒縛似的「普通」人。


憑著兩人的外表,她們輕而易舉地在學生和師長之間,套得了那隻猴子的下落。


「就是這裏喔,美美子。」,金髮的女生把玩著手機,淡然地踏進病房,忽略裏頭的氣氛。


「就是這個人喔,菜菜子。」,黑髮的女生和應道,用力抱緊了手上的布娃娃。她們歪著頭睨了眼正低著頭強忍淚水的男生,不感興趣地要求:「要哭待會才哭,我們有事問你。」


悠仁以姆指揉了揉發紅的眼角、吸著鼻子壓下洶湧的情緒後,望向來人,疑惑地問:「你們……找我有事?」,他低咳了聲,清了清沙啞的喉嚨,向對方確認道:「我記得……你們好像是鄰班的吧?」


言下之意就是沒跟你們很熟,拜託看看場合,煩請快出去讓他靜靜。


「這個。」,菜菜子舉高了手機,展示出一張照片,「趕快交給我們。」


悠仁皺起了眉頭,一貫的好脾氣都快消失殆盡。


「沒在我這。」,他說。


「說謊,我們看到你拿走了。」,她們疊著聲反駁。纏在對方身上的殘穢,昭示著對方仍正持有咒物。


「我是拿走過,但不在我這。」,他重申。


「那給誰了?」,她們問。


悠仁嘆了口氣,像懶得跟她們計較了般,撐著床沿坐到床邊,從衣袋裏掏出木盒,看也不看一眼便丟給了她們。搶在她們追問之前,悠仁便先講了:「但我只有木盒,裏頭的東西、捆著符紙的那個東西,社團的學長學姐拿走了。」


女生接過木盒後,立即打開來檢查,證實裏面如悠仁所言的,空空如也。


她們對視了一眼。菜菜子扭頭盯著悠仁嚴肅地問道:「那他們現在在哪?」


「學校。」,不知事情嚴重性的悠仁回答。他撓著頭想了想後,補上了條情報:「他們……好像要在今晚,把那東西上的符紙給剝下來。」


菜菜子又驚又詫地反問:「白痴嗎?」,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在確認對方沒在開玩笑般,不過她很快便把情緒收起了,回復到一貫的冷淡臉孔,低喃道:「算了。猴子死掉多少隻也跟我們沒有關係。」


美美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牽著菜菜子的手,正欲轉身離開病房。臨步出房門之際,她回過頭,凝望著悠仁,輕聲叮嚀了句:「對了……你可別太想念那老人家喔?」,她歪著頭,噙著一抹古怪的笑容續道:「你會讓他變成『詛咒』的。作為你協助我們的謝禮,姑且叮嚀一句吧。」


烏亮的頭髮襯得她皮膚如雪般白,而在那櫻唇上綻放的笑容,美麗得完全沒笑到眼底裏。


悠仁眨著眼,壓根不知道她們在講什麼,但有個字,他可聽得一清二楚了。


「喂你們——」,悠仁猛地站了起身,三步併兩步的,往前抓住菜菜子的肩膀,滿臉緊張地問:「你們剛才說的『死』,到底是什麼意思?」


金黃色的瞳孔縮成針孔般,直盯著菜菜子看。


被盯得渾身不舒服的菜菜子呆了半秒,才用力地「嘖」了一聲,在悠仁連連的道歉聲下用力拍掉他的手,像要掩飾方才被對方眼神嚇了著的失態,只見她不耐煩得生氣似的反問:「關於『死』這個發音,你有哪部分聽不明白?」


*


看不見咒靈、卻又對幽靈充滿好奇的猴子,要是親眼目擊咒靈殘殺朋友的畫面,想必會認清自己的存在是多麼的渺小可笑,根本早該被淘汰。女生對看了一眼,便知道如雙生般同吸同呼的對方也起了同樣的想法——想把那隻肌肉猴子帶到學校。


本著想看好戲的惡意,一時興起之下,她們便帶著悠仁到學校了……反正咒物到手後,夏油大人看到後覺不愉快的話,自然會殺掉他。


夜幕下的學校本就難免鬼氣深深,但眼下整橦建築物都像陷進深海般,光是接近已經壓得人透不過氣,撲臉而來的不祥氣息令腳似有千斤重般,任著悠仁如何緊咬牙關,都無法再往前多邁一步。滿腦海都充斥著「一進去就會死」的預感,求生欲尖叫著要悠仁趕快離開。


見狀,菜菜子也皺起了眉頭,和美美子通了個眼神後,用手機簡短地給同伴發了條訊息報告方位和異況,但刻意沒傳給夏油。仍未知道咒物真身的她,不想讓夏油大人覺得她們沒用。


「走吧。」,她把手機放進毛衣的口袋裏,和美美子一起,一左一右的扯著悠仁手臂大步大步的步入校門。在少年惶惑的目光中,她們以冰冷的目光凝視著悠仁,像在質問悠仁是否想逃跑?


放著認識的學長學姐在那種危險地方,自己一個人跑掉?


「已經沒有退路了。」,美美子彎著唇,輕聲嘲笑;菜菜子緊隨著接上話:「要是逃跑的話,我會殺了你。」,可是,你進到那建築物裏也是死路一條,「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了,臭猴子。」


悠仁被拖著行了幾步後,回過神來,用力甩開了她們。


「不用你們說我也不會跑掉。」,悠仁瞪著她們,「走吧,學長他們還等著我。課室在四樓。」



***


《承》


*


沿路上的咒靈多得嚇人,叫看得見的菜菜子和美美子兩人都要吃不消,手機的快門聲接連不斷。反倒是悠仁,因為完全看不見「咒靈」的關係,在身體習慣了這如芒刺在背的壓力後,他便腳下生風地直奔往四樓去。


球鞋與地板摩擦得吱吱作響,看到懸在半空的學長學姐時,他並未多加細想便一頭撞了過去。明明空無一物的前方,卻傳來撞上什麼柔綿東西的觸感回饋。一手抓住一個,悠仁下意識地踩著柔軟的「空氣牆」,借力抽身跳向一旁。


落地後他只顧著單膝跪在兩人旁邊,努力試圖叫醒昏迷不醒的他們,無暇留意到周遭的環境愈漸變暗。


最後,從後方逐漸擴大的陰影把悠仁整個籠罩。


發現時已為時已晚,悠仁回頭一望,只看到把走廊堵得嚴實的龐然怪物,正瞪著兩顆籃球般大小的眼睛,直勾勾的俯視著悠仁。


半秒之間,彷彿有一輩子那樣長,足夠讓悠仁的腦袋回望自己的人生。像按下八十倍速的回憶全速播放,最後定格在至親的遺容,那句簡單的囑咐:「你很強,去幫助別人吧。」,在思憶中迴響,如同在命令被嚇得動彈不能的悠仁趕緊站起來,動手、揮出拳頭,不要思考那到底是什麼怪物,只管保護好他身後的同學。


於是,悠仁用盡全力揮出拳頭。


理所當然地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拳頭如同打在棉花般,對怪物而言根本不痛不癢。怪物低沉地咕嚕咕嚕的叫著,然後一個抬手,把悠仁揮到一旁去,少年的身體如斷線風箏般,猶如沒有重量的飛到半空,最後撞上牆壁,啪噠一聲掉到地上,劇痛使悠仁片刻間無法站得起來。


怪物朝掉到遠方的悠仁發出幾聲嘲笑,然後抓起了失去保護的佐佐木學姐,重新開始把咒物連同新鮮的少女一同吞下。


在血紅模糊的視野裏,悠仁的眼裏映著無能為力的絕望。


此時,兩道疊在一起的腳步聲敲響了地板。


「不會讓你帶走的喔。」,黑髮的女生鼓起了一邊臉頰,用力扯著手上娃娃上圈著的繩子,「夏油大人要的東西,搶走就吊死你。」


咒靈發出嘰笑聲,更為用力、更為肆意地搓揉著失去意識的女學生,力道大得把她的頭顱扭去了後面,纖細的脖頸發出了咔咔聲。


只不過,怪物笑不了幾聲,便在一下響亮的快門聲下消失了。


佐佐木啪嗒一聲掉到地面。


跑得髮髻都要散開的菜菜子收起手機,狼狽得想要發脾氣,於是狠瞪著正試圖站起來的悠仁,像忘掉是自己要帶對方進來,而且無論有沒有悠仁,她們都得進學校找咒物。菜菜張開嘴,正準備說點什麼推卸責任的話時,美美子便指著從佐佐木的口袋裏掉出來的一截乾癟手指。


菜菜子睜大眼睛,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而美美子則三步併兩步的跑了進去,以衣服上的領巾包裹,把手指撿了起來。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那咒物上的詛咒濃得讓美美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腦海某一處直覺,讓她產生「再繼續拿著衪的話,手會被整條斬掉」的預感。


她立即回過頭去,呼喚著同行的菜菜子:「菜菜子,快離開這裡!這……」


「這咒物不對勁」


可是她沒機會說出口了。


另一隻從上方突然襲擊的龐然咒靈,一擊便把少女拍到大樓外,厚實的水泥牆壁如紙板般被層層撞破,碎石隨飛砂亂舞。當場呆滯了菜菜子,眼睜睜看著美美子飛出大樓,輕盈得如同能直接飛到天空。


少女的身體,重重墜落到地面。


*


少年少女都不知道那手指到底是何方神聖,故此並不知道,那便是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千年前如鬼神般為禍人間的人物,千年後以咒物之姿現世,仍舊讓咒術界束手無策,連從殘骸上刮下一點屍蠟研究都無法做到。


在去除封印後,它所散發出的咒力令周遭的咒靈如同豐收般,狂歡般聚集著,蠢蠢欲動的想要得到咒物變強;而那咒力,同時亦猶如增幅器般,使在場的咒靈變強了。


在橫蠻無理的強大力量下,兩名少女根本無力招架。


就算把咒靈吊起來也沒有用,昆蟲般的咒靈根本無法絞死;菜菜子的手機更是每每在對準對方、按下快門前就被拍飛了,而對焦失準的照片又無法發動術式。


當菜菜子想要向夏油大人求救時,一切都為時已晚。由心愛的夏油大人買給自己的手機,已被野蠻的怪物壓扁拍爛,連同破爛的娃娃丟到她腳邊。一旁的美美子則像條破布般,掛在一截斷掉的水泥柱上,頭髮遮著她低垂的臉,生死不明。


後背已不知道撞上了多少次水泥,痛得讓菜菜子再也無法爬得起來,連維持呼吸都要極大的努力。她半睜著眼,呆滯地凝望著手中的咒物——她憑著意志力,一直沒鬆開過手,就算是手機碎掉的那刻,她亦沒放開手過。


「最後還真想向夏油大人講聲對不起呀」,用盡力氣坐了起身,菜菜子沮喪地想到自己的遺願。


淚水在少女的眼裏打轉,在水霧裏,她看到了渾身浴血的少年,擋在怪物和她們之間,躍上躍下的以拳頭徒勞地攻擊著。菜菜子不由得彎起了嘴角,笑得像在哭泣似的,氣若懸絲地吐糟:「笨蛋猴子……只有詛咒才能祓除詛咒啦……」


說話間,少年又中拳了,後仰著直飛到菜菜子旁邊,沾地後還得滾了幾圈才能停下。


於是,怪物與她們之間再無障礙。


連咳了數聲,悠仁扭頭往旁吐掉連血的牙齒,一抹破了一大道口子的嘴角,憤慨地朝放棄掙扎的菜菜子反問:「你怎麼不早說?!」


語畢,他便從還沒意會過來的菜菜子緊握的拳頭裏,搶過少女視若貢品的咒物,張開嘴吞了下去。


*


當夏油察覺到少女們遲遲都還沒歸家時,曾試圖致電給她們,結果發現不可能放任手機沒電的菜菜子也無法接通時,一問之下其他成員才說出她們最後發出的訊息內容。一聯想到自己給她們發放的任務內容,他隱約感覺到當中有事情失控了。


在他趕到那所猴子學校時,他便意識到那「驅魔咒物」絕對是被解封了,咒力還大得不可能是池中物,肯定是大有來頭。乘著咒靈飛在半空中的他,看著滿學校到處跑的咒靈,心想要是他把這咒物放在東京隨便一個車站裏,不出半天便能造出「百怪夜行」,用不著自己累死累活的囤積。


但這些都是後話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救回她們。


夏油駕著咒靈往下降,直至看到倒在斷壁殘垣裏的少女們,以及一隻他沒見過的粉髮猴子,正握著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正往自己嘴裏塞。


見狀,連夏油都不禁呼吸一窒,立即煞停了所操控的咒靈,停在遠方上空默默觀察。


原本渾身傷得破破爛爛的少年,瞬間痊癒,皮膚重新包裹住血肉,扭得歪歪斜斜的骨頭都被導回原位,瘀青全都不見了。夏油立馬想起了他的高中同學,意識到那是反轉術式所帶來的治療效果,相信是「兩面宿儺」已寄宿在那小鬼身上。


但那具肉身仍低垂著頭,像沒被扯動絲線的木偶。


一旁的咒靈本來嚇得想退縮,但縮了不到兩步,又想不開地衝了上前,想撲向與牠爭食的悠仁。


於是,少年便抬起手,往上一揮。


在少年少女眼中的「強敵」,就這樣,被對半切開了,和人類血液過於相像的鮮紅液體在地上流淌。


成功受肉後,詛咒之王愉悅地笑了,撕去上衣,在月光下張開手,仰頭笑得樂不可支。他一步步接近建築物邊緣,望著山下那萬家燈火,他興奮地作出「誅盡殺絕」的宣告,然後扭頭望向在破瓦頹垣間瑟瑟發抖的菜菜子,四顆紅眸直盯著,像在盤算要把她切成多少份般。


「就由你開始吧。」,宿儺宣告。


話音未落,他便捏著自己的下頷,反駁道:「不,那可不行吧。我是為了救她們才吞那玩意的耶。」


兩雙紅眼驚訝地瞠大了。


「為什麼你還能動?」,他問。


「因為這是我的身體?」,用反問回答問題。


隨著對話以及傷勢的痊癒,悠仁漸漸搶回了身體的主控權,宿儺不情不願地被抑制了。在高空中的夏油自然是聽不見悠仁和宿儺的對話,但看出現在少年身上奇異紋身漸漸退去了,而且還去扶起了菜菜子,又把美美子抱到地面上放平,一切動靜都指向一個機率極微的可能。


夜風不斷吹拂著夏油的縷縷青絲,萬尺高空沒其他人在場,在他臉上不由自主地彎起的扭曲笑容,除了天上的浮雲明月外,已再無第三者瞧見。


兩面宿儺。


劇毒中的劇毒,說是詛咒之王也完全不誇張的最強詛咒,現竟完美寄宿在一隻猴子身上,沒有排斥,無損威力,而那猴子甚至能控制自如,把宿儺抑壓下去了。而這一切一切,咒術師那些蠢蛋仍懵然不知。


想到這裡,夏油簡直忍不住輕笑出聲。


上天到底是要給他開什麼玩笑……能與兩面宿儺搶身體的宿主,和一顆核彈按鈕有什麼分別?眼下還要直接塞到他掌心裏。


贏定了。


先不計算「咒靈操術」有沒有辦法應用在「兩面宿儺」上,只要那隻猴子能夠作為容器,在他需要的時候收放出宿儺,那就算咒高有特級過咒怨靈「里香」這張牌,也不可能與他們匹敵。甚至連「百鬼夜行」計劃也可以放棄了,有宿儺的能力的話,殺光猴子不再是夢。


一直只存活在假想裏的理想國總算要降臨了。


夏油當下的想法只有這個。



***


《轉》


*


端坐在晚風嘯嘯的高空,夏油冷眼俯視著底下的世界,咒靈鵜鶘一下又一下拍動著兩對巨翼。冷風平息了狂喜,他戴上了面目彎彎的面具,慈祥地笑著,把冷漠深藏在閉上的眼睛裏。


控著咒靈緩慢降落到少年少女面前,神似真禽的巨鳥撲騰著,扇出道道巨風。在他們或疑惑或感恩的目光裏,夏油從巨鳥上一躍而下,袍角衣袖飄飄,髮絲揚揚,片片雪白的羽毛伴他降落。教主整了整衣袖,風度翩翩得近乎造作地登場。


他觀察過兩名少女的傷勢,安撫過兩人崩潰的情緒後,動了點小咒術讓她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安頓好菜菜子和美美子後,他回過身來,步到悠仁面前笑著揮了揮手。


「我們家的姑娘承蒙照顧了。」,他邊說邊打躬作揖,笑得像狐狸化形而成。


「不……也不用謝……」,少年下意識按著刻在民族基因裏的客套話辭謝,但因腦袋此刻塞滿了顛覆認知的新事物,而夏油明顯地也不是什麼「普通人」,讓他的語氣難免帶著遲疑。


夏油微微側過頭來,輕聲問道:「很難受?吞下那種東西。」,從兩道袖口之間,窺著悠仁迷茫的眼神,彎起的嘴角吐出關懷的話,心下卻是不以為然……擅於牧羊的教主發現到迷途的羊羔,寥寥妙語幾句,便能讓失去方向的對方,邁著兩雙足蹄,竭力奔向他指尖所向的道路,追逐教主口中的夢幻願景。


先是假意關心,再來是關於咒靈的知識傳授,順帶說了咒術界的高層大概會處死對方的警告,兌換過來的,是沒有心機的猴子把自己眼下的處境全都一一告知;雙親不知所終,相依為命的爺爺撒手人寰,遺言化作生者的詛咒,成了遺孤唯一的生存意義,如浮木又如錨點,把「虎杖悠仁」這條生命,釘在這顆地球上繼續呼吸。


悠仁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初次見面的神秘男人講這些私人話題,回過神來時,他已經一股子把籠罩在心頭的徬徨不安,一一向對方訴盡;在這番告白後,他感覺像是勒在脖子上的粗繩稍稍鬆開了一點,無色無形的精神保護罩亦彷彿裂開了一道縫,情感洪流灌進神識裏,強忍得平靜無波的海翻起巨浪,於是乎,眼睛便決堤了。


而聽完悠仁的故事後,夏油內心囚滿咒靈的位置又再發笑——當了邪教頭子那麼多年,他還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標準的案例,標準到要是對方沒跟隨他「誤入歧途」的話,他覺得自己應立即把盤星教關門大吉。


慈眉善目的教主彎下腰,讓少年低垂模糊的視野映進自己的臉;他以指尖夾著袖口,拭去悠仁的淚水,待對方情緒冷靜下來後,才伸出右手,掌心朝上的向悠仁邀請道:「那麼……悠仁要來我們的『家』麼?菜菜子和美美子也會在的。」


悠仁吸了吸鼻子,啞著聲問:「先生你是……在孤兒院工作?」


聞言,夏油笑了幾聲,「雖然我和大家,大部分都是孤兒——」,而大部分的成因也是因為他,「——但並不是孤兒院哦?算是宗教組織吧。」


「所以,是邪教嗎?」,悠仁紅著眼眶向對方確認。


「反正還不是『主流』就是了。」,夏油苦芺著婉轉地承認,「但我方的信念才是『大義』……以悠仁現在的處境,相信很快便會理解其正當性。」


「為什麼?」,少年問。


「因為按他們那邊的『正義』,悠仁會被不問緣由地處刑哦?」,教主回答。


「為什麼?」,少年追問。


「因為很危險啊,對於看不見咒靈的『普通人』而言,就算悠仁確實能控制住『兩面宿儺』。」,夏油整了整衣袍,低頭拂去看不見的灰塵,「咒術界呢,是以弱者為尊的。咒術師窮盡一生都要守護那群弱者,所以悠仁一定會被殺掉……」


他瞄了眼悠仁的表情,笑瞇瞇地補充了個自覺恰當的比喻:「悠仁有看過《睡公主》麼?普通人就是無辜又可憐的奧羅拉,而我們——」,夏油指了指自己、指了指睡在一旁的少女、最後指向悠仁。


他收起笑容,沉下聲來宣布:「——都是紡綞。」


因為公主嬌貴的安危,故不管其可能性都要全數銷毀,比無辜可憐的奧羅拉更加無辜、更加可憐的紡綞。


*


迷途的孩子握住伸來的援手,坐在巨鳥上飛翔的時間,清風縷縷幫他整理好思緒,紛擾的千愁萬慮隨風散去,反正再怎麼迷茫、再怎麼困惑,有一項東西悠仁絕對不會弄錯——在眼下的時間,死亡並不在他的選項之列。


活著、幫人、救人、幫人、拼上性命拯救他人直至真的付上性命為止,救人、救人、救人、救人,如此不斷反複,如同被輸入了單一指令的電腦程式般,單調地、拼命地、重重複複地……畢竟那是悠仁唯一知道需要他去完成的事。


泉下是否有知,人沒死過哪會知。


若是說覆行老人的遺言是為了盡孝,倒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抓住今後生活的方向。


也許、也許,那個「咒術界」想處死自己有著其合理性,並不如那先生說的那麼荒謬,可是他……想跟那未知的可能性對賭,賭自己活下來才是對世界更有益處的方案。


被體內咒靈所治好的傷口,仍在神經裏殘留著痛楚迴響,像腦袋在拒絕承認不合「現實」的事情。氣流吹動夏油和悠仁的髮絲,睡在巨鳥嘴裏的少女大概無比酣暢;悠仁悄悄地從後觀察,男人臉上的笑容從沒出現半分動搖,如同釘死在那張臉上。


他收回目光,改投到腳下的世界,自高空俯瞰,那橘黃溫暖的萬家燈火離他好遠好遠,如夜空上高懸的星月,只有寒風確實擁住了他。



***


《合》


把宿儺的宿主帶回去已經好一段日子了。


雖然一開始便跟他說明了咒術界的不堪與世道不公,其後也說明過咒靈產生的原理、說明過咒術師的情緒不會產生咒靈,但夏油還沒跟悠仁詳細講過自己的計劃……畢竟現在的話,那孩子在身份認同上定會偏向猴子那方、甚至乎是分不清咒術師與猴子之間的雲泥之別,難以令他相信非術師都是該死的。


明明拿著淒慘劇本,但那猴子像不明白什麼叫自怨自艾,天天擠著笑臉湊到別人面前噓寒問暖,搞得他的邪教都開始染上暖意,硬是把他的盤星教搞成了善堂,從前那些猴子只是來見證「奇蹟」,結果現在都是來看那傢伙和他閑聊……夠了,不要再和皺皮猴子聊超市特價、小鋼珠或是老人保健了!


原本猴子像猴子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對計劃一無所知也沒有關係,始終夏油他對悠仁的要求,就只有乖乖張嘴吞手指,然後在百鬼夜行那天讓宿儺出來狂歡,血染東京、洗淨人口,就是如此簡單明瞭——核彈偏袒哪一方這種問題重要嗎?他會爆就行啊。


無奈事情到了夏油不得不插手的地步。


向來只跟自己親近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不知從何時開始和悠仁變得熟稔。雖然不甚明顯,菜菜子仍是會左一句猴子、右一句猴子的罵著,但卻會主動在悠仁打掃時幫忙;當悠仁在廚房準備餐點時(他們已經吃膩了外賣和米格爾的異國料理,故悠仁只用一頓家常晚飯,便讓他手下那群比平常人更渴求「家」的黨羽把整個廚房拱手相讓),美美子還會抱著布偶,在流理枱邊輕聲拉著悠仁閑聊……然後閑聊的人就會愈來愈多,鬼知道一個男高中生為什麼能和女性有那麼多共同話題。


其他人就算了——秘書為什麼每次買了新唇膏都要問悠仁好不好看卻從來不見她問其他男性之類的事情他沒有興趣知道——但按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性格,還有自己從她們小時候起便耳提面命的「猴子論」,他認為當中一定存在更深刻的原因,不單單是因為悠仁本身的性格討好。


趁著悠仁外出買食材的時間,夏油決定就這件事好好問一問她們,才知道悠仁當時會進去學校,一方面是因為她們的唆使,但另一方面是為了救人,而把劇毒嚥到肚裏這瘋得不能瘋的行動,某程度上則是為了救她們在內的所有人。


「一般人……會把那東西吞下去嗎?」,菜菜子垂下頭,像在問夏油,又像在自問自答:「無論情況如何絕望,吞下那種劇毒絕對只是死路一條吧?光是拿在手裏,就想有多遠丟多遠的『詛咒』。」


她頓了一頓,然後皺著雙眉望向夏油,困惑和動搖寫滿在她的臉上。只聽她輕輕開口:「現在我才想起來,悠仁那時候應該還是猴子吧?」


金黃色的眼睛無聲地問:「猴子,不都是該死的嗎?」


女生過去遇到的猴子都是自私且愚昧的,更曾加害過她們,是故作為受害者的她們一直都能全然相信著夏油的理論,卻沒想到這世間會存在像虎杖悠仁這樣的怪人,為了親人一句遺言而拼命,就算所救的對象曾意圖害他……受害者痛恨加害者理所當然,但加害者若要硬著臉皮去恨他們的拯救者,刻在人類基因裏的羞恥心便會隱隱作痛,不斷質問正義的下落。


品格高尚的猴子過於光明磊落,自慚形穢的少女竟開始檢討信仰。


那可不是個好兆頭。


他笑著摸了摸菜菜子的頭髮,決定跟悠仁好好談談。


*


膝蓋以下全埋在瘋長的野草叢中,隨走動沙沙作響;鄉郊的天空縱然清澈仍是灰灰的藍,正在蘊釀雨水的雲朵聚滿天際,壓得蜻蜓如何努力拍翼也只能低飛。


故地重遊,物是人非……這是當然的,因為這條村只剩下菜菜子和美美子這兩個活口。


荒廢的農田成了廣闊的草原,蔓藤爬滿了民宅的牆壁,不少窗戶被打破,悠仁好奇地探頭望望,只見大部分屋子都被洗劫過,櫃子翻倒、抽屜丟在一旁,碎玻璃掉了個滿地,積著灰塵的窗簾要掉不掉,只有指頭那般大的蜘蛛在布料與窗台之間織網,捕食蚊蟻。


悠仁還記得,有一戶屋裏的餐桌上,還放著佈滿蛆蟲的殘羹,四份的餐點供蠅蟲大快朵頤,昭示著屋主離開得有多匆忙。


「這裡是哪裡……?」,一大早便被夏油帶了出來,悠仁這才想起自己壓根沒問過目的地。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故鄉,名字已經不重要了的村子。」,夏油回答道,一臉淡然的揮了揮手,趕走盤旋在自己身邊的蚊子,然後指著一幢大半牆身燻黑的建築道:「那邊。」


兩扇木門半敞著,貼著些經日曬雨淋而開始掉色的符紙,夏油粗略看了看,大半都失去效力,不過人都死清光的村落,在財物都隨著歲月被偷竊一空的眼下,完全沒有任何人類情感可以產出咒靈,有沒有符紙也沒什麼相干。


悠仁小聲喃喃了聲「打擾了」後,低著頭跟著夏油踏進建築。雖然燒燬了大半,但姑且看得出是幢民宅;內部也燻黑了大半,踩在地上還有些細碎的灰燼沙沙作響,焦臭與黴菌的味道混合了些像排泄物似的惡臭,整橦建築物內部都彌漫著令人不快的氣味。夏油踢開地上的雜物,把藏在灶台旁邊的暗門打開。長方形的木板後是一條窄窄的樓梯,通往閣樓,但沒有半點照明的情況下,昏暗得像個能把人吞噬的黑洞。


「這邊。」,夏油率先抬步拾級往上,沒有任何拿出照明物的打算。


悠仁乖乖跟上。


梯級比想像中少,大概只有十來級左右。閣樓並不大,天花板矮得距離夏油頭頂幾乎只有幾根指頭的距離,木造的地板隨走動吱啞作響,紙窗破破爛爛的,正好把室外的光線照進閣樓。悠仁不消幾眼便能把室內環境看完,畢竟這地方,除了用來撐著屋頂的樑柱外,就只有一個意義不明的木造牢籠。


牢籠裏什麼都沒有,只有幾個鐵盆子和一個半滿的水桶,大概是用來放糧水及排泄物用;沒有任何床舖被褥,連飼養狗隻都嫌虐待。走近來看,有些烏黑的斑點印在柵欄上,吸引了大量細小的蟲子徘徊不散。


打了開來的鎖正掛在籠門上,半敞的木門正隨著吹進來的微風輕晃,生鏽的合頁吱吱作響,刺耳得很。


這裡的味道比樓下還要噁心。悠仁不禁緊緊皺起眉,望向從方才起臉色便相當難看的夏油問道:「這裡……到底是……夏油先生把我帶過來,一定是有什麼想說的吧?」


夏油垂下頭,以姆指撓了撓前額,像在思索該怎麼開口;最後他決定單刀直入:「菜菜子和美美子在這籠子渡過了她們大半的童年。」


「這裡?!」,悠仁詫異得連聲音都拔高,「這、這籠子……」


「連養條狗都嫌虐待,對吧?」,夏油接上悠仁還未說完的話,「可是這就是現實……擁有力量的咒術師所面對的窘境。」


夏油凝望著啃咬著浸染了血跡的木頭的狂歡蟲子,交疊在寬袖裏的雙手不自覺的輕輕敲著拍子。他微笑著掀開這本腥臭的舊帳,一五一十地把這村落的悲劇講給悠仁聽,沒有加鹽加醋、也不需再作任何調味,這村落的猴子所做的噁心事跡,原汁原味便已足夠讓少年心裏的道德天秤往咒術師那邊倒去。


「如果只是以弱者為尊,那縱然荒謬,便這世間本就不存在全然的公平,所以也不是沒法忍下去。」,夏油觀察著悠仁的表情,淡淡的說著總結,「但如果,弱者因為荒謬的恐懼而逼害強者——」,他指著那牢籠,「——折磨及虐待咒術師、甚或乎只是有咒力的孩子,那我們反擊回去,又有何不對?更別說只要猴子——非咒術師——死盡了,便不會再有咒靈產生。」


「屠殺過後方能造就大家都不會再受傷的樂土。」,夏油聳肩,「這解決方案雖然聽起來很奇怪,但那是可行的……不過是遵循大自然行之有效的弱肉強食罷了。」


啞口無言的悠仁,不敢想那對雙胞胎過去是如何生存,也終於理解到為何她們會如此信賴她們的夏油大人,畢竟在那無邊無際的漆黑地獄裏,夏油是唯一的光、唯一救了她們出苦海的神明,是故哪怕教祖所指的道路有多腥風血雨,她們也定必誓死追隨……悠仁曾經聽美美子說過夏油對她們的重要性,說過那份恩情大得讓她們下了決心,就算投胎轉世都要回到夏油大人身邊繼續報答。


只是他沒想過,她們背負的過去是如此傷痕累累,夏油帶給的救贖又竟會是一場大屠殺。


悠仁抱著頭,蹲了下來,體內的咒靈正尖聲笑著,愉快地觀看著自認正義、總把救人掛在嘴邊的宿主正在動搖。


從第一眼見到夏油先生時,悠仁便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人的笑容並不真誠,言談間偶然露出的兇狠和對教徒的不在乎,更令他意識到夏油先生大概不是什麼好人——眼下更是無比確定,畢竟這人就是個殺人犯、還是殺了至少百多條人命的瘋子——但問題是,悠仁已不知道「好人」是什麼了。


好人是,被逼害也不該反抗嗎?


好人是,無條件站在弱者那邊,即使強者已為了他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仍要受他們的白眼嗎?


好人是,不殺人的那方嗎?


可是要是雙方的手都沾滿血呢?那誰又比誰高尚了?


好混亂。


縮成一團的悠仁沉默了,在他精神世界裏放聲大笑的宿儺,不斷用更尖刻的問句來折磨悠仁。殺戮不是大義,那要是為了大義而殺戮的話,那又是否可以接受?如果不能的話,又該如何成就大義?一天到晚都說要救人的他,要把在他雙手範圍以外正到處肆虐的咒靈視而不見嗎?要把猴子對咒術師的逼害視而不見嗎?


說要去幫助他人,但到底哪一邊才是該救的人?


好混亂。


好一會兒過後,悠仁盯著在他鞋頭前爬行的蟻群,喃喃自語般問:「『要怪就怪你不是咒術師』……但那樣的話,我們與歧視我們的猴子的分別又在哪裡?」


少年沒有留意到他的用字有何不對。


笑意爬上夏油的嘴角。


一雙冰涼的手輕輕拍了拍悠仁的髮頂,然後劃過耳際下頷,抬起悠仁的臉,以指尖拭去少年不知不覺的流下淚。映在悠仁模糊不清的眼裏,夏油的笑容溫柔得不可思議,那輕輕的話語流入悠仁耳中:「也許並沒有分別,畢竟咒術師也有著七情六欲貪嗔痴,我們也長著肉造的心,不過……」


夏油把對方按到肩膀上,一下又一下的輕輕拍著悠仁的後背,溫暖的淚水落到夏油的袈裟上,染成朵朵冰涼。


「咒靈很可怕,對吧?」,夏油問道。


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


足夠了。


少年閉上眼,點了點頭。


***


番外:

【咒術迴戰│夏虎】夏油一派今天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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