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BH-漢蓋】Stay Out of My Way
大概是2018年時的33歲年輕有為警察叔叔漢克 X 16歲高中屁孩的蓋文的故事
***
1.
放學後,五點十三分。
足夠容納三十人的課室疏疏落落地坐了十來個人,被教師一盯一地強行抓來的問題學生們全生無可戀般癱坐著,失去好不容易才熬到的的出獄時間,讓他們的表情一片空白;而在某些特別扎手的剌頭們都逃砲失敗後,他們就知道校方這次是玩真的了,故此他們有的低頭玩電話,有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有的盯著某個角落嘴巴微張的發著呆,全都懶得再鬧什麼事,省得刑期加長。
再次逃跑失敗的蓋文悻悻然踢了下桌子,然後往旁邊一臉幸災樂禍的同學比了根筆直的中指。
把礙事的桌子再踢遠一點,蓋文蹺起二郎腿、抱著手坐了一會。
他感覺窗外陽光都暗了一個亮度的時候,按亮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才過了一分半鐘,不禁絕望地嘆了口氣,然後轉動視線,盯著以肉身堵了在課室門口的訓導主任一會後,皺起眉用力嘖了聲,惹得主任往這邊看來。
蓋文瞪了回去。
主任警告性地指了指他,蓋文假模假樣地瞇眼回了個笑容,待對方轉頭了,立即以氣音罵了句髒話。
「狗娘的課後輔導。」
大概是閑得發慌,蓋文旁邊的同學托著腮幫子搭話了。
「可不是?都覺得我們沒救得想踢出校了,還弄什麼輔導。」
「婊子立牌坊……你說我今天無事來什麼學校?真他媽的倒楣。」
「蛋癢了唄。話說回來,你知道這次是什麼情況嗎?」
「我不知道,大概是在弄滅絕底特律癌細胞營?我猜。」
「噢,對、也許是壞胚子毒氣室?真是一個絕妙的點子,我打賭是門口那痴肥八婆搞出來的。」
「十二美金,我賭是車禍版佛地魔的主意……我是指我們英明偉大的低能校長先生。」
「算了吧,我們都揭不了盅。」
「總之這狗屁學校成功把罪行扼殺在搖籃了,真他媽的偉大。」
「敬『那個人』,感謝他給了我們一個美妙的監獄模擬課程。」
同學裝模作樣地點著頭拿起他的手機,假裝是酒杯般舉了舉;蓋文扯起嘴角笑了,也跟著拿起手機,正打算回敬時,背對的門口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蓋文扭頭望去,只見平常不可一世的副校長,笑容可掬地和一名男子交談,甚至還幫對方推門。陌生的來者年紀不大,身穿的警察制服筆挺,一頭金髮梳理整齊,禮節性掛著的笑容笑到藍色的眼底裏,目光柔和、但完全不窩囊,總之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容光煥發得該出現在電視台,而不是在這九流垃圾高中。
感情還真的壞胚子洗腦更生營。
蓋文對著金髮男人的警章啐了一口。
「各位同學,這位是底特律警局的安德森警探,很榮幸能邀請到他向大家講一個簡單的禁毒講座,希望各位同學能安靜、專心地聆聽;要是有人吵鬧的話…我相信安德森警探不會介意把相關同學逮捕?」
在訓導主任講出了那令人尷尬的冷笑話後,台下的學生靜默了幾秒,才如夢初醒地鼓起疏疏落落的掌聲……也許真的有人是剛醒來。訓導主任臉黑了幾秒,咳嗽了聲後,匆匆丟下一句「那我們接下來我們邀請安德森警探上台演講」後便離閧講台。
金髮男人微笑著踏上講台,背後的投影片亮起,警探打了個手勢,課室的燈隨即關掉。
昏暗的環境,無聊的講座。
還沒開始,蓋文已經打了個呵欠。
他看了眼手機時鐘,決定拉上兜帽眠一會。
***
2.
醒來時竟已人去樓空。
蓋文本只是微微張開了一道眼縫,但隱約看不見本來坐在旁邊的同學便嚇得瞠大了眼,一下坐起了身左右張望,眼裏寫滿茫然,嘴角的口水痕跡還沒想起要擦,整個人懵得像某隻叼著樹葉的澳洲樹熊。
「醒了?你睡得還真熟,其他人都走光了你都沒醒來,現在高中的課業有那麼辛苦嗎?」
聞言,蓋文立即扭頭望向音源,只見金髮的警探正收拾著講台上的東西,而其他的師長、學生確實已經離開了課室,整個空間內只剩下他和這警探。
捂著壓紅了額頭,蓋文掏出了手機看了眼那些未接來電後,罵了聲髒話。
「幾點了?啊操……他媽的低能講座。」
「嘿,我還在呢。注意一下你的說話。」
拿著一個文件夾的警探邊說邊走了過來,屈指敲了敲蓋文前的書桌。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啊,走廊有幾部飲品販賣機,您要買瓶礦泉水洗洗耳朵嗎?」
沒有在意對方話裏的警告,蓋文隨口亂應,視線沒有離開過手機,只見他飛快地用姆指發著一個又一個的訊息出去。
警探嘆了口氣,也懶得再糾正蓋文的態度問題。他坐在蓋文前方的座位,低頭看著他的螢幕一會後,饒有興味地問:
「女朋友?」
「不,不是,那只會要錢的婊子誰他媽在乎……嘿!你別偷看好嗎?」
蓋文立即把手機收到身後,皺著眉惱怒地瞪著警探。
「不愧是警察,完全無視了公民的個人隱私權,真是令人讚嘆。」
「我只是剛好一低頭就看到。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向你道歉。」
蓋文抱著手翻了個白眼,並向後靠向座椅。
「不要跟我說你特地留下來是為了說這些廢話,尊貴的警察先生。」
「一般而言,我們會稱之為聊天。」
「不好意思不感興趣。我可以往左滑了嗎?」
「不可以,因為像我這種的老人家並不會用Tinder。」
「我記得就算是Facebook都可以拒絕訊息請求?雖然我沒在用。」
「不好意思,更古早點……『喔噢』!」
「……」
「…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來的?」
一個年輕人發自內心的問題,讓警探內心老淚縱橫,一陣對歲月流逝的傷感與無奈湧上心頭。
大概是警探的受傷的表情戳中了蓋文的笑點,他側過頭捂著嘴偷笑了幾聲,惹得警探目光更加的哀怨。
「算了,不重要。我是漢克.安德森,底特律警局的警探。」
「我知道。蓋文.里德,但我想你應該知道的了吧。」
漢克笑了笑,沒有說話。
「所以,你找我幹嘛?」
「線索。你有東西想要跟我分享嗎?」
「嗯……作為一個只是成績有點不好的男高中生,我想我沒有什麼要向警察叔叔交待的。」
「真的?」
「真到沒辦法更真,我根本沒頭緒你是要我說什麼,但我想你應該不是來查校門保安弄丟了的小狗狗吧?」
「如果你想,我可以為那可憐的小狗建案並交給相關同事。」
蓋文嗤笑了聲,無聲地罵了聲「白痴」之類的話。
漢克凝視著他一會,然後從文件夾抽出幾張晒成A4大小的照片,逐張放在桌面,刻意放慢的動作讓蓋文慢慢看清了圖像,使他帶有嘲諷味道的笑容漸漸收了回去。
紙上印的都是監控鏡頭拍下的畫面,彩度和清晰度都不高,但足夠讓蓋文看到自己。照片中蓋文正站在街上,手提著一個紙袋,其後一名男子接近了他,並拿出了一疊美鈔作為交換,兩人交易後各自離開。
蓋文記得那是上星期的事,但他拿起那疊紙重複看了幾次,還是不知道有什麼問題,於是他從照片中抬眸,挑起一邊眉疑惑地看向漢克。
「這男人的名字叫大衛.威廉斯。」
「然後?」
「他是我追查了一個月的毒梟,快收網時他像察覺到獵人槍口的畜牲,『唰』的一聲就跑得沒影,堪稱人間蒸發。所有線索都斷了幾星期,所有線人都說沒有他的消息,直至我在查另一宗失竊案時,意外地看到這段監控片段。」
「我發誓,我完全不知道他是個危險人物,甚至不知他的全名。」
「你們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買家……操!你收起你的目光臭條子!我只是在eBay出清我的遊戲碟!沒人會在放售二手物時查清每一個買家的背景好嗎!我就算想也沒這能力,我只是一個高中生,只會看對方的信用評價!」
「你是要我相信這毒梟是個無藥可救的遊戲宅?」
「你愛信不信。」
「真的只是這樣?」
「我沒有東西需要隱瞞。真的那麼懷疑,儘管去申請…那什麼狗屎搜查令,然後拷我回去審訊室安上測謊機,但我可以跟你說——你不會有任何收獲。」
漢克沒有應話,只是與他對視著,藍色的眼睛讀不出思緒,但看著像在評估蓋文的話的可信度。
蓋文假模假樣地瞇眼回了個笑容。
「好吧。那要是大衛.威廉斯再次聯絡你,或者你在街上遇到他,請務必聯絡我。」
漢克遞給他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串數字,應該是他的手提電話號碼。
蓋文接過後隨手塞入外套衣袋,然後站了起來。
「現在,無藥可救的遊戲宅高中生要趕著回家打遊戲了,敢問警察叔叔一聲請問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謝謝你為底特律市的安全所花費的時間。」
蓋文冷笑一聲。
「掰,但願不會再看到你。」
「我也是。再見,回去的時候一路小心。」
作為回應,蓋文在離開時故意摔上了門以宣不满,砰的一聲巨響讓漢克揚起了眉。
「現在的小孩……」
漢克無奈地搖了搖頭。
***
3.
淩晨兩點三十五分鐘。
黑夜籠罩著這破產城市,街燈勉強地提供照明。舉目望去,荒廢的工地比通宵營業的店鋪還多,缺乏深夜娛樂的這條街上連流氓妓女都懶得出沒,只有蓋文獨自一人在走動。雙手插在外套口袋的他背著一個背包,拉上兜帽,耳內塞著的耳機正漏出響亮的節拍,雙手握著的電話屏幕照亮了他的臉,在他的瞳孔裏畫出一個小小的藍色長方形。
「蓋文?」
耳機完美地阻隔了外來聲音,蓋文沒有察覺到來自後方的呼喚,繼續搖頭晃腦地走著,沉醉在旁人無法知曉的節拍,全然不知自己的模樣看著愚蠢得很,就似是四肢神經失了調。
「蓋文!」
沒有發現後方的人已經步近至三步內的距離,直至對方拍自己在肩膀時才把他拉回現實。瞬間反應過來的蓋文在回身同時從衣袋抽出美工刀,猛地捅了過去,但對方反應很快,一下架在他的手腕上撞開了攻擊的方向,然後反手握著蓋文的手腕一捏,那帶著酸軟的痛楚讓他拿不穩刀子。
美工刀吧嗒一聲掉到地上。
「是我!漢克.安…操你、看清是我了還打過來!」
漢克吡著牙微微側頭,躲開蓋文的拳頭並對他翻了個白眼,而蓋文聳了聳肩後說:
「天太黑了沒看清嘛。」
「是啊是啊,最好我是會信你啦。」
說著,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美工刀,遞給蓋文。
蓋文接過,放回外套口裏,正欲戴回在方才扯甩了的耳機時,漢克說話了:
「說來,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外頭?還有那大袋子是什麼?」
「嗯…就……只是些衣服,那你呢?沒有穿制服是下班了嗎?」
「是啊,去買些啤酒。」
漢克從紙袋裏拿出了一瓶,裝著酒精的玻璃瓶碰到了其他瓶子,發出清脆的聲音。
「這牌子的好喝,樓下的店舖都沒有只好走來這邊買。等等,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還沒回家?而且還在大街小巷遊蕩穿梭了接近半小時?」
「幹!你他媽的跟蹤我?」
「只是剛好看到,誰叫你途經的便利店我剛好在買東西。你到底在幹嘛?」
「沒、沒事…就逛逛………」
「不說就只好帶你回警局坐坐了。」
「就不過兩點!現今有哪個年輕人兩點就睡覺了警察叔叔?」
「本來沒什麼,但你這麼支支吾吾的看著就是有鬼。從實招來吧,你要行使米蘭達警告的話就請你到警局一趟了。」
「靠……嘖!你就不能當我……當我是在玩該死的Pokemon之類?」
「噢、好,很好,那你是在玩嗎?」
「當然、當然,我剛還抓到隻……嗯……Pikachu。」
「那很棒啊。你能給我你的遊戲ID嗎?我想我們可以加一下好友……」
說著,漢克用沒抱著紙的手探進外套口袋,作勢要拿出手機出來。
「……Fucking Pokemon!為什麼會有加友功能啊這遊戲?」
「其實我也不肯定它有沒有,但這就顯示了你根本沒在玩吧?」
「……」
「蓋文?」
「總之我不打算販毒吸毒製毒,也不打算把紅冰塞進屁股來走私到加拿大,我發誓!可以了吧?」
「我沒那個意思……」
「犯罪預備軍都已經跟你發誓了,你還想怎樣啊條子?見好就收啦!」
「蓋文!」
蓋文不理會漢克的呼喊,不耐煩地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了,重新把耳機塞回耳裏,以響亮的搖滾樂阻隔了一切聲音,像獨立出自己的世界。漢克雖然完全可以追上他,然後把不聽人話、又明顯藏著秘密的叛逆高中生抓回局裏審問,但他沒那樣做,只是目送著蓋文離開,直至對方的背影小得再也看不清。
***
4.
「嘿!真巧啊!又在深夜兩點閑逛嗎?」
「是啊,真巧啊,都巧了兩星期了還真是他媽的巧啊。」
「那你的Pikachu願意進化了嗎?」
蓋文也懶得理他,只是翻翻白眼就繼續走。
「還是不打算說你要去哪嗎?」
「就說我要去見我媽啊。」
「我無意揭他人傷口,但根據我的資料,令堂已經仙遊了。」
「死了就不能拿東西給她嗎?歧視死人啊你。」
「你打算怎拿給她?」
「去墓地啊。你不是很清楚嗎?都跟了兩星期了,別跟我說你就沒看到了。」
「是的,我知道,但我看到的只是一個高中生在墓地裏的長椅坐了一整晚,還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背著的黑色大背包也沒打開過,反正就是完全不知道他想幹嘛,也不知道為什麼不回家,有事發生了的話,他身後明明就有一名警察在,卻又偏偏什麼都不肯說。」
蓋文的腳步頓了頓,接著粗聲粗氣地丟下一句:
「關你什麼事,臭大叔!快點滾開!」
「然後呢?今晚也是去墓地嗎?」
「……嘖。」
漢克只得到沒禮貌的咂嘴作為回應,但他也沒有在意,想著這個年紀的小孩都是這個樣子的,從不好好說話的,對比那些一天到晚都在加重他工作量、整天不是傷人就是吸毒進局的屁孩,蓋文這種也不算討人厭了。
更何況,他手上還有一杯暖暖的熱咖啡,烘得手心胃袋都舒舒服服的,根本不在意這點夜風,反覺得這般夜間散步還挺爽的。
蓋文瞟了眼唇角上彎的漢克,又盯著他手上那杯熱飲,咬了咬唇。
「想喝?抖點線索出來,整杯給你。」
「不喝。」
「騙你的。拿去吧。」
漢克從紙袋裏拿出第二杯熱飲,遞給了蓋文,蓋文努力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道謝接過,令人喜愛的熱度隔著紙杯溫暖了蓋文冷得有點僵硬的手指。
捧著熱飲的蓋文嚥了口口水,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瞟了瞟漢克,發現對方並沒有在看自己時,近乎急不及待地呷了口熱飲。
那是蓋文喝過最香甜美味的一口熱可可。
「喝慢點,小心別燙著。」
感覺像被抓包的蓋文立即紅了半張臉。
「要、要你管。」
「我買的可可呢,還不能管了?」
漢克也就隨口一句,但蓋文卻皺著一張像在苦思什麼,沉默了一會後開口說:
「墓地這幾天都會有奇怪的人在,所以不能去,只能去公園那邊坐……以前我媽會帶我去的那個公園,有個類似海盜船艙的東西在,可以擋風,要是沒人在裏頭打炮的話,那邊可以睡一晚。」
漢克挑起了一邊眉,想著這小孩肯定知道自己想要聽什麼東西,如此這般,若他沒在撒謊的話,這番話內容量頗大,他甚至可以試著立即聯絡同袍去墓地逮人,但在好幾個值得深入詢問的點中,漢克卻挑了個對案子最無關的來問:
「那為什麼不回家?」
蓋文又不說話了。
漢克沒有辦法,只得改問別的。
「奇怪的人是指什麼?」
「什麼都有,賣東西、買東西、丟東西、挖東西的……總之什麼都有。」
「為什麼你會知道他們會出現?」
蓋文又再沉默了,用力抿嘴抿得臉頰都鼓起了一塊。
漢克看著他,想了一會後說:
「與你家的事有關?」
聞言,蓋文唰地抬頭,滿臉不可置信地瞪著漢克,眼瞠得極大,嘴還微張著,又是那個叼著樹葉的樹熊的驚傻表情,惹得漢克忍不著笑了幾聲。
「我、我什麼都沒說?」
「你總對家裏的事避而不談,而這個問題你卻也沉默了,於是我就隨口猜猜,沒想到竟然中了。」
蓋文瞪著笑呵呵的漢克,滿臉不服氣。
「哈哈哈,好吧,我不笑了,別氣別氣。嘿,既然你也只是找地方睡覺,要不來我家?雖然是不怎麼柔軟的沙發,但怎也比睡公園好。」
「怎麼?不趕我回家了嗎警察先生?」
「我的警察直覺告訴我,此刻我把你趕回家了,不到一、兩小時你又會再次溜出來,而且下星期也會繼續在街上亂晃。你不肯說,我也沒有辦法,但要是你選擇了逃避,那作為一個人民保姆,我也只能給你一點基本保護——不會冷死在街頭之類。」
「哇,真是令人感動,但這根本不關你的事,少在那邊一副好人嘴臉多管閒事好嗎?」
漢克一番好意,無奈頑固又心思敏感的小孩子並不領情。
蓋文低頭捏著紙杯,大概也覺得自己說話過份了,但說出去的話便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而他也不想道歉,因為確實是這警察跟蹤在先;想著想著,他竟長了底氣,喃喃地低聲說:
「反正你就離我遠點。」
漢克沒有回話,但沒停下跟著蓋文的腳步。
寂靜的街道裏只有風聲,和兩人節奏漸漸同步的腳步聲,熱可可也快冷了,喝進口裏非但不燙,還半冷半熱的,噁心得很,皺著眉的漢克一口喝完了它,然後把杯子捏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驚動了在裏面覓食的老鼠,只見一團黑影唰地跑遠。
蓋文瞪著那隻老鼠。
「幹嘛瞪著人家呢,牠吃你家的大米了嗎?」
「那是我家的老鼠。」
「吓?」
「……我爸腦子有點不正常,認為牠們既然出現在我們家,那就是我家的東西,要做標記,所以往牠們的屁股噴了一點紅漆。」
「呃……還挺藝術的?」
「我也有。」
蓋文一臉平靜地丟下一個震撼彈,說完還呷了口可可,就是沒敢與漢克對視這點出賣了他內心遠沒他表面那麼平靜,而漢克則細思起「我也有」這句指的的是「我也有噴牠們」,還是「我也有被造了標記」,無論是後者還是前者,都意味著不好的事。雖然早就隱約有感覺到,但真的證實了自己的不祥預感,還是讓漢克心下一沉。
「我爸是藝術家,東西全都賣不出去那種。」
聽到這話,漢克立即疑惑地挑起眉。
單親家庭而父親收入微薄的話,為什麼蓋文會有錢買遊戲機?出清遊戲碟的頻率還不低,意味蓋文是經常買新碟……他哪來的錢?
漢克腦袋瞬間閃過好幾個可能性,但全都糟糕得他不敢細想。
蓋文瞧著漢克的臉色,笑了:
「想到去哪呢你,我沒賣屁股,也沒把毒品塞進屁股走私啦!」
說著,蓋文把背包解開,甩到漢克身上,丟下一句不信自己看後,丟掉已經空了的紙杯,快步跑入公園盪起了鞦韆,小腿在半空晃動,夜風吹拂棕色的微捲髮絲,吹亂了男孩本就亂成鳥巢的細軟頭髮,有點生鏽的鞦韆金屬支架發出吱啞吱啞的聲音。
漢克拿著背包,掂了掂重量,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打開。
***
5.
「所以這幾晚你真的都待在這裡?」
「嗯啊!」
漢克坐在另一個空著的鞦韆上,打開了一瓶啤酒,喝了一口。
「包裏放了什麼?那麼大個包,不放條被子進去嗎?」
「剛不是叫你自己看嗎?」
「之前被某高中生罵過我不尊重他人私隱,所以現在只好學著尊重一下了。」
「哈!」
蓋文先是刻意響亮地笑了一聲,然後立即沉著聲說:
「不好笑。」
漢克聳聳肩沒回話,又喝了口啤酒。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昏黃的街燈照得公園裏的動物裝飾的笑容都略顯詭異,都似在盯著他們看,笑得不懷子意,尤其那些從腦袋伸出把手的兔子搖搖馬,那對大白牙鏽跡斑斑,眼角還有兩行啡紅的水跡,身上有不少用麥克筆畫的烏龜,彷似是跑嬴了的烏龜回來折辱它們般。
漢克收回視線,而蓋文盪著鞦韆,看似對一切都習而為常。
金屬支架發出的難聽聲音不斷鑽入漢蓋二人的耳中,為了支開注意力,漢克指著公園的一角,一艘塑膠製的海盜船,炮管都被打造成滑梯,能從船艙裏滑出。
「那就是你說的能睡的地方?」
「嗯?嗯,是啊。」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不用洗澡嗎?」
「嘖,你問題怎麼那麼多?」
「因為我看你今天跟之前不一樣,完全就是要在街上流浪一輩子的樣子。」
蓋文的腳沒再晃了,失去動力來源的鞦韆盪動的幅度愈來愈小,直至被腳尖剎停。
漢克看著又在撅嘴的蓋文,啤酒的味道黏在口裏,於是吧唧了幾下嘴,想著下次大概別再買新牌子的酒,每次都喝到地雷。
他今晚本來是去補充家裏糧倉和夜宵的,只是順手看看某屁孩是不是又在到處溜躂,看著看著就跟到現在,畢竟今晚蓋文總算不像個複讀機那樣,只會一直怒吼叫他離開,還抖出了不少東西……是因為他請他喝了可可嗎?如此想著,漢克從紙袋拿出兩個甜甜圈,自己一口咬在滿是雪白糖粉那個,把巧克力的遞給蓋文。
過了幾秒都沒人接,漢克便斜眼睨了他一眼。
「不餓麼?」
蓋文搖了搖頭。
「我沒東西可以說了。」
漢克內心喊冤,明明自己根本沒這樣說過(不,也許是說過了,但他發誓他真的只是在說笑而已),只是動過一點心思而已,這小孩怎麼自動自覺地覺得這是一場等價交換,從沒看過這麼自覺的證人,也許他早就該帶一大袋食物來,餵白鴿似的總有一天能套完全部的話。
「吃吧。我下班了,普通大叔請小孩吃東西……」
「會坐牢喔?」
童言童語哽得漢克說不下去。
的確,他們的情況,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根本是個大叔在深夜跟蹤一個高中生,還意圖領人回家……原本沒這般感覺的,被蓋文這般一說,漢克也覺得哪裡怪怪的。
「我、咳咳!不是那個…意……咳咳咳!思啊!」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有什麼事你等等在警局再交待吧。」
「喂!」
漢克急著澄清,卻忘了自己嘴裏的糖粉還在,在呼吸間都吸了去氣管,只得咳嗽起來,意圖把嗆到氣管裏的糖粉咳走,而蓋文看著他這般狼狽,裂嘴笑了,哈哈哈的笑得好不快樂。
但很快,他又皺起一張臉。
只見他伸手拿起那個巧克力甜甜圈,一臉深仇大恨地咬了一口,邊嚼邊說:
「喂,漢克。」
忙著以啤酒沖掉糖粉的漢克只能拋一個眼神給蓋文,示意對方說下去。
「你說你下班了對麼?」
漢克翻了個白眼。
「那就……接下來的話是說給漢克.安德森先生說的,不是警官的那個混蛋。」
「好,那他現在聽著了。咳!天,我發誓再也不買糖粉圈了。」
「聽著啊!」
「啊?好好好,在聽、在聽。」
「你說的那個…大衛.威廉頓……」
「大衛.威廉斯。」
「好吧,反正就是那個毒販。」
「毒梟……算了。他在你家嗎?」
「嗯,應該是。」
「嗯。」
漢克點了點頭,咬了一口甜圈圈,蓋文見狀,也跟著咬了一口,空氣中只剩下他們的咀嚼聲。
嚼爛了的麵包咕嚕一聲嚥下肚了,漢克才消化完那句「應該是」,唰地回頭,雙眼瞠得極大地瞪著蓋文。
「他在你家?」
「你那天找完我,我一回家就看到他坐在我家的沙發,拿著我的手把、用著我的PSN帳號、玩著我的魔物獵人,嚇死我了……」
「辛苦……」
「他竟然在虐古龍。」
「……」
漢克一臉「你在逗我嗎?」的表情看著蓋文。
蓋文邊吃邊說:
「哎你不懂的啦大叔,那場面魔幻到……我覺得下秒有貓頭鷹從窗口沖進來塞入學信給我都不意外了好嗎?」
「好吧好吧,然後呢?」
「我爸趕了我出來……他經常也這樣做,所以也沒什麼,他腦子不正常。出了家門後繞到後方就可以爬回房內,於是我就拿起背包,準備溜出來。為免你好奇得睡不著覺,我袋子裏放的只是學校的作業,有時心情好又閑得慌會拿它們出來寫寫那種。」
「之後?」
「我發現我房有些東西被動過。」
「多了些東西?」
「不是,少了。一個我爸某天醉了後,死要塞過來的奇怪雕像沒了。」
「那雕像很特別?」
「不是,你在那些家品店可以買到同款的,只不過我家的那些會是手製的……不要問我原因,我說過了,我爸腦子不正常。」
「聽著怪怪的。」
「對啊。雖然總覺得我爸在其中一定幹了些什麼該死的事,所以真的不想跟你說,省得被牽涉在內,但你一天到晚都跟著我看著也很危險、我是說我會很危險,我沒在擔心你謝謝。唉,所以……就這樣吧?」
蓋文打開了黑色背包,掏出了一個陶瓷聖母像,遞給漢克。漢克接過,搖了搖,感覺裏面像有些東西,但很輕、很輕,而且像卡在裏頭,不太能挪動;他翻來翻去檢查了一會,都沒有看到任何的開口能把雕像打開。
「東西給你了,能說的都說了,那你能離我遠點了吧。」
漢克想了想,之後說:
「那天的交收,真的只是偶然?」
蓋文瞟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死條子……對啦,我之前已經見過他幾次了,他跟我爸是朋友,儘管他每次來時我爸都會趕我走,但還是聊到了幾句,像這幾晚墓地的事,都是他說的。」
「你父親……」
「也許,誰知道呢。」
「我很抱歉,蓋文。」
「嘖。」
蓋文翻了個白眼咂了一聲,上下打量了眼漢克後,又再咂了聲,然後像下定決心般,拿出了手機,點開了相簿。
一張張碎了的聖母像,直至掃到最後時,有一尊碎了一地的,不止是陶瓷,還有一小袋一小袋黏在內壁的紅冰。
而再下一張,是大衛.威廉斯跟一個男人說話時的樣子,男人正圍著一條圍裙,滿手都是顏料。
漢克屏了呼吸。
蓋文點點漢克手上的雕像,點點聖母身後的位置。
「你手上的那尊,也許是一樣的,但也也許不一樣,我不知道,反正我只是個無藥可救的遊戲宅高中生,我爸也只是個腦子有點秀逗的藝術家,沒了。」
「你做得很好,蓋文。我保證我會盡我全力,努力不破壞到你家庭。」
「我沒有要得你的稱讚,也沒有要你擔保什麼,我只是單純地很不喜歡你的眼神……總之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離我遠點。」
***
6.
在公園那一晚後,蓋文如願得到他的清靜,仍舊過著老爸每天發瘋,錢不知打哪來反正管夠,上課時睡覺,對老師的訓話隻字不聞,然後夜深人靜時被趕出來遛躂的生活,那個煩了他一段時的金髮警官像人間蒸發了般,消失得一乾二淨,再也沒來過。
蓋文晃著鞦韆時,偶然、偶然會想起漢克遞來的食物。
無所事事的生活仍是在生活,時間匆匆便是幾個月。
再次看到漢克.安德森是在電視螢幕,年輕有為的警局智破販毒集團什麼的,他沒有細看,因為他更在意的是在門口逮捕了自己父親的警察。
果然從一開始就該叫那大叔有多遠滾多遠。
蓋文不覺得有個經常發瘋的父親有什麼問題,雖然他(疑似)幫毒販販毒,又老是趕他出家門,又不能出席他的家長會或是畢業禮,又一天到晚在屋裏怒吼傻笑,還會高聲宣揚他的歪理並付諸實行(在他的屁股畫個大紅點之類),但……說什麼他都是自己的父親不是嗎?再者,這也不是他想的。
「所以,李德同學,我們可以為你找尋寄養服務,讓你遠離你父親。」
「不用了,謝謝。」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認為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尤其是你父親現在還入獄了……」
「我說!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了,但我、不、需、要!」
蓋文甩下一句,難掩怒氣地站起來離開。
而坐在他對面的主任則搖了搖頭,一副「我明白的你的怒氣」、「但生氣解決不了問題」、「沒有適當的教肓的小孩都是這樣」的嘴臉,讓蓋文加倍生氣。
但他再生氣,又能如何呢?
本來成績不好的他,在師長眼中就是個罪犯預備軍,現在還有他父親幫忙販毒的事,雖然因為精神狀況而輕判了,但周遭的人的目光還是變得更噁心了,就差在要求來個預防性羈押,把底特律的未來毒瘤徹底隔離。
那天起,他突然就開始發奮圖強了。
要把過去好幾年丟下的學業追回來好難,但他做到了;要一邊兼職一邊唸書好難,但他做到了;要考上大學好難,要考獎學金好難,但他也做到了;無奈是,報考警察,需要品格審查檢查,查的不只是他,還有他的家人。
那天看到這資訊,他摔壞了一隻滑鼠。
但他都努力到這地步,難道就不賭一下嗎?
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賭一下,輸了還是什麼都沒有,但若果、真的就那麼幸運地賭嬴了,那就是頭等大獎了,更何況一切還得看面試表現不是嗎?
他感謝他的運氣。
今天他第一次穿起他的警察制服,細軟的棕髮往後攏好,戴上警帽;蓋文看著目前還空無一物的胸口,暗自發誓要讓這胸袋上扣滿閃亮的徽章。
但最重要的是——
「給你一個建議,離我遠點別擋著我的路,老頭。」
蓋文用力撞開了金髮上司的肩膀,並沖著對方啐了一口,也沒管對方到底記不記得自己是誰,便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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