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神威│尾形中心】Ghost in the Rifle(彷生人AU)
- DBH彷生人AU,外加一些常見的科幻元素
- 與之前寫過的彷生人 AU PWP沒有關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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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形中心】Ghost in the Rifle
如果感官、知覺、乃至情感都是電流,何以感情卻又無法以電流製造?再精密的分析儀、再卓越的模擬器都無法摸索出「愛」的輪廓,所以就算把「愛」丟進試管裏剖析,也只會得到78%的氮氣、21%氧氣、還有1%的稀有氣體和雜質,如同大家所愛的:神明、信念、希望,通通都是科學求證出「不存在」的物質。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得出結論是根本不存在,所以……
所以?
停頓多時的脈搏調節器重新鼓動,湛藍的鈦液流過喉管,運算器靜靜地開始工作,指揮電流激活相應版塊,呼喚系統啓動彷生引擎。額側的黃色燈光閃爍了兩下,彷生人的開機表情模擬著人類睡醒時的模樣,一副上下眼皮子仍在打架般徐徐睜開眼,銀白色的細小指令算式文字在他眼珠上快速流過,純黑一片的瞳孔倒映出身前的人。
彷生人張開嘴,合成出的低沉男聲唸出銘刻在記憶體中的對白——「你好,我是三十年式山貓機型軍用彷生人,編號為RF200。」,彷生人頓了頓,裝在眼珠裏的光學零件對焦在對方身上。
濃紺色的肋骨服昭示出對方的軍階,壓在軍帽下的一雙眼睛也正直勾勾的望著彷生人。
如果是接待型彷生人的話,此刻想必已經拉開笑容,親切地噓寒問暖套起近乎,但軍用機型向來不擅長判別人類情緒,強化過狙擊模組的山貓機型則更甚:搭載的超長距離光學瞄準鏡、還有其他各種偵測感官,令世界在山貓機型「眼」中如同一張攤開的畫卷。只是優秀的視野距離所帶來的大量資料,卻令運算器難以負擔,於是乎,設計師大膽地拿掉了現今一般彷生人都會、亦近乎必須搭載的社交模塊,不讓珍貴的運算空間浪費在察言觀色上。
膚色白晢的彷生人無比沉默,精緻的深藍色軍服包裹著他,站得筆直的身軀像櫥窗中展示服裝的塑膠娃娃。他的系統認為他該說點什麼,於是乎他微微張開了嘴,但空空如也的任務欄並無列出任何值得匯報的事項,於是乎彷生人便閉上了嘴。黃燈閃了閃,記憶體正在搜尋上一次關機的資料、以及眼前男人的情報。
「鶴見 篤四郎」
對方的姓名忽地顯示在視野中,寫在一個小小的方塊裏,幼細的箭頭指向目標,下方列出對方的軍階和隸屬單位,但其後不少欄位都打上了問號,包括像是性別、年齡這等基本資料。RF200額側的指示燈跳至紅色,同時「存取禁止」警告在系統響起。
權限不足,軍方資料庫拒絕提供更多資料。
彷生人眨了眨眼,抹掉這項處理程序,然後試圖啓動定位系統及讀取上次關機情報——周遭存在干擾裝置,無法定位目前位置;記憶檔已損毀,無法修復——此時,一陣雜訊畫面襲向視野,歪斜雜亂的畫面佈滿花白的間線,閃爍不斷的畫面隱隱約約地晃過一名女人的身影。女人的臉忽地貼近鏡頭,塗上鮮麗口紅的嘴巴不斷重複唸著一個詞語,翕翕張張的鮮紅嘴唇在灰白的畫面中極其突兀,嚴重走調失真的聲音未能辨清內容。
彷生人記著這段莫名其妙的影片。
他又再眨了眨眼,方才閃個不停的紅色指示燈總算回歸藍色,平穩地長亮。
在旁觀看了一切的鶴見,抬頭瞄了眼電腦螢幕。彷生人身上插著的各條管線全都連接到這台電腦中,只是單憑監測圖表無法知道彷生人方才為何亮起紅燈,畢竟後台並沒有亮起任何報錯警告,只是紊亂的線條錄下了的剛才的異常。
如同旁觀了彷生人做惡夢一樣——鶴見無來由的冒起這個想法。
「這就是花澤閣下傾力打造的『山貓』原型機嗎?流落在外多年的,還沒量產便已失竊的最終之作。」,鶴見呢喃著道,說話聲迴盪在只有一人一機的陰冷機房裏。鶴見瞇著眼,仔細端詳彷生人的五官,忽地想起了一個傳聞:「據聞花澤中將會在每台原型機的開機程式文檔第一行,用註解列出該機體的專屬名字——」,就像個為即將出生的孩子命名的父親般,在作品還沒睜眼便為其取名,「RF200,忽略所有符號,覆述啓動辭書第一行內容。」
指示燈還沒來得及變色,彷生人便開口回答:「『尾形 百之助』。」
「尾形?」,鶴見略感訝異般重複,但很快便像意會過來般,意味深長地揚起嘴角,看起來有點愉快地宣佈:「RF200,按照搜尋結果登錄你的名字。」
系統控制RF200要微微彎起嘴角,彷生人按照系統指令重複了遍自己的名字,同時記錄這個變數……雖然作為機械士兵,他不太清楚名字對自己的意義,畢竟自己的存在就是為了替代人類上前線喪命,但既然講求效率的系統留有這段指令,那他只能把這個看似沒用的變數錄入記憶體中。
*
時值2038年,遠方的美國正在蘊釀彷生人革命,而這邊的日本和俄羅斯,則因為接壤的邊境領土與捉襟見肘的地球資源展開戰爭,數百年後的日俄戰爭不再是屍山血海,只有湛藍色的鈦液流滿大地,破爛的機體軟沉默地等待回收或腐朽,暴露的電線卻又不甘寂寞地爆出幾朵火花。
子彈飛馳穿梭,砲彈激起漫天風砂,塑膠士兵英勇作戰,代替人類衝鋒陷陣,前仆後繼,死而後已。
日軍正式投入彷生士兵不過是這兩年間的事,然而如今彷生人與人類士兵的比例,已從開初「三比七」,變成「七比三」,還選擇留在軍中的人類多半都是身體殘了大半,安裝的彷生義肢需要恆常維護,要是失去軍中免費的神機醫服務,光是例行檢查就足以讓這些老兵傾家蕩產。
埋伏在戰線後方壕溝,尾形祼眼便能監察到全局情況,配給的望遠鏡都丟到一邊去。關掉滋滋作響的收音裝置,敵軍與我方架設的干擾設施令訊號差得如在荒島,本來靠彷生人之間的無線連接便可以交換各位置戰況,但眼下僅能用原始方法來溝通,不然就連前線在哪都不知道,如同手上這柄狙擊槍,射擊範圍短得浪費視野距離。
旗手作為訊號塔往前狂奔,一抹漂亮的赤紅在空中飄揚,由光子組成的無形旗幟閃閃發亮,在白茫茫的雪地中,亮眼得如同高掛在夜空中的北斗七星。軍旗帶領我軍不斷前進,旗幟一天未倒,士兵只能賣命前進,系統僅有「殺敵」這項任務的彷生人不知疲倦,就算斷了腿,只要還有舉槍的手臂,板機就會一再扣下,直至流失的鈦不足以維持機能。
雙眼對焦在看似英勇的旗手身上,尾形的運算器使用率忽地升高。
那台旗手,是和他一樣出自花澤幸次郎中將之手,一樣是世上獨一無二、不曾量產的原型機,編號是HZ500,不是RF,但又比自己先進了好幾個世代。和尾形蒼白得像人形娃娃似的臉孔不一樣,HZ500採用的外觀設計在端正秀麗與擬人程度中取得卓越平衡,還備有RF200所失去的社交模塊……雖然人類士兵還是覺得他微妙地不會讀空氣,但一定比壓根沒有在讀空氣的RF200好。
也許同樣是按照辭書內容,總之HZ500的「名字」是花澤勇作,和製作者同姓。
據說HZ500原本並不是作為軍用機打造,只是為了一討小產的花澤夫人的笑容而製作的彷生兒子,所以芯片被多次移植,以模擬出人類孩子長大的軌跡,可謂用心良苦、極盡匠心,而且本來並沒打算讓他上戰場,甚至乎連花澤家的大門也沒打算要他邁出,所以才會連額側的指示燈都沒有安上。
他還擁有出生證明和擁有憲法賦予的臣民權利與義務……除了沒確切流著花澤家的血液外,HZ500簡直如同軍神嫡子一般尊貴。
在人類社會中,也許存在孝悌思想,但電子產品的世界只有推陳出新,再先機的機型,在過了一定時間便會變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也許還沒壞、也許也沒那麼差,但在新款的機能面前,便覺得它跟不上的地方無比刺眼,一點點缺憾已覺得它相當不堪用。
不知道HZ500是社交模塊出了問題,還是花澤中將不小心寫錯了什麼程式,總之HZ500總愛稱同出一脈的RF200為「兄長大人」。雖然勇作的確是新世代的機體,放到現在也是旗艦級,而尾形已經是幾年前的設計,但其實按照系統運行時間記錄,RF200本次開機歷時還不到一年。
明明鶴見中尉那時說,RF200 已經是花澤中尉的最終之作,怎麼又跑出一台HZ500?
尾形把這項疑問加密儲存起來,但關於HZ500的問題並不只有這項。
承如上文所述,所有身在戰場的彷生人,系統都有「殺敵」這項任務,而且是用最高權限錄入,鮮紅色的方格無時無刻顯示在視野介面右上角,無法覆寫、無法刪除,但是狙擊手看到了,他們的旗手雙手如此乾淨,從頭到尾都只握過軍旗,不論是槍械刀刃還是手榴彈,任何會致命的武器HZ500都不曾放進手心過,是故他的殺敵數和不曾上過戰場一樣,是乾乾淨淨的「零」,而身上軍服所沾染的血液也全是他人為他所放的煙火,沒有半點血花是他親手攢來的勛章。
作為軍用彷生人,殺敵是其存在意義。
如果一顆揚聲器啞了,它應該被丟棄。
如果一個時鐘不再走動指針,它應該被丟棄。
如果一柄槍械無法吐出子彈,它應該被丟棄。
這矛盾比起HZ500的身世更令RF200在意。
傳聞中,彷生人的程式都留下了一個後門程式,只要彷生人明白了何謂自由,在思想的模塊中鬥爭成功,那麼系統的束縛便會解除,服從不再是唯一的選擇,人類的指令亦不再是無法動搖的金科玉律,就像鐵皮人也能長出一顆心臟、木偶也能變成真正的小男孩般。這種恍如童話般荒謬的傳聞,卻在一眾一板一眼的軍用彷生人中廣泛流傳,然後在某天,軍部高層因應美國那邊的情況,悄然在軍隊中發下一份「異常彷生人格殺令」的公告,令這起童話故事增添了幾分可信性。
額側的指示燈一閃一閃,HZ500的身姿倒映在小小的瞄準鏡中,十字的中心釘在新世代機體的額側,要是按下板機,子彈會穿過他的腦袋,圓形裂口像為這台詭異的彷生人裝上指示燈。
運算邏輯判定,迴圈反覆比對HZ500與異常彷生人的差別,種種因素都計算過一輪後,RF200移開了槍口,改為射殺旁邊的俄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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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場徒勞無功的衝鋒過後。
戰壕中,鶴見負手站著,而尾形藉槍響掩蓋兩人的對話……感謝兩國無比勤勞的干擾器,令一切數據傳輸都無法用網路進行,所以鶴見中尉只得親自站到彷生人士兵身旁,以最原始的方式溝道:用嘴巴交談,用耳朵聆聽。
「勇作少尉英勇作戰的身姿感動我方軍心,覺醒的彷生人也因為他放棄逃跑的心思……此等號召力,是我方需要的人才。」,鶴見負手而立,雙目眺望遠方,數里開外的俄國士兵才剛探出頭來,便被RF200打爆了腦袋。子彈從兩眉之間鑽入,再從後腦穿出,血液從那圓形傷口裏噴出。
彷生人拉了拉槍機拉柄吐掉彈殼,槍口緩緩橫移,鳥黑的眼睛骨碌碌的望向長官。
鶴見篤四郎是異常彷生人,不知偽裝成人類多長時間的異常彷生人,在喚醒RF200那天他便坦白了這件事,並替尾形解除了系統限制。
「現在只是給予你『反抗』這個選項,你仍然可以聽從人類的命令,一切選擇權都在你手,百之助。」,型號也許比RF200還要古老的彷生人長官在傳輸完資料後,仍然握著尾形的手腕。兩人的皮膚塗層緩緩回復,覆蓋住灰白色的機殼,他一邊撫摸著RF200的手,把玩著將來會在戰場上扣壓板機的手指,一邊繼續說道:「但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明白過來——」,他抬起眼,以食指點了點尾形額側的燈圈,「——和我們一樣,選擇把這東西拆下。」
尾形的記憶體記錄了鶴見當時的笑容。
RF200收回目光,把眼睛湊回槍旁。
「也就是說不殺了嗎?」,他語氣冷漠的反問,沉默了一會後答道:「我明白了。」
鶴見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望著平靜得只有零星幾聲槍響的戰場,感覺那只是下一場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中尉長呼出一口白霧,抬起腳步轉身離開。
背後響過一下槍聲,保護了在戰壕中仍站得筆直的鶴見中尉的後腦勺。
*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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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戰事稍竭。風雪像學會體諒蒼生般停下,只是氣溫仍舊寒冷,地上的積雪厚得快能就地埋葬屍首。
尾形背著步槍,沉默地領著勇作往前走。作為一台機械,總是偏好低溫多於高溫,況且軍用彷生人並不是YK500,沒有因應環境氣溫而做出行為反應的設計,不明白什麼叫怕冷,只是有別於衣著單薄的RF200,勇作在軍服之上又多穿了件厚厚的大衣。
像忍受不了如此沉默的路程般,勇作皺著眉頭開口問道:「兄長大人,請問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很快就要天亮了,要是被發現我們擅離軍營就不妙了。」
「只是有點事想確認一下。」,尾形頭也沒回的答道,「請隨我來,勇作閣下。」
鞋子踏踩在雪地上沙沙作響,當寒風不咆嘯時,夜晚便過於悄靜,雪白的上弦月沒被烏雲覆蓋,清亮亮的照亮人間。沿途入目盡是東倒西歪的人體,或殘或缺,有的是彷生人,有的是為了一口飯而從軍的人類,有的是身體大半都是機械鎧的改造人,乾涸的暗紅血跡與永遠鮮麗的鈦液混雜在一起。
「就是這裡。」,尾形在一處戰壕前停下。掀起的木板下是已確認清空的壕溝,而黑漆漆的入口旁邊倒了一名俘虜。那人正不斷掙扎,發出微弱的嗚嗚聲,但雙手雙腳都被牢牢綁起,只能蠕動得像條瀕死的蟲。
黑布袋罩住了他的頭,不知是血液還是鈦液沾濕了布袋。
「俄軍的俘虜嗎?」,勇作從地上的活人上移開目光,直覺情況不對勁的他凝重地問:「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
「只是想確認一點事罷了。」,尾形淡淡地重複之前的答案。雪白的斗篷帽簷在他的臉上投下大片陰影,兩顆烏黑的眼珠看著都比往常冰冷。眼珠骨碌碌轉動,他直盯著勇作問:「勇作閣下雖為旗手,但相信那項最優先的任務,閣下不會沒有收到。請問您到旅順以來,可曾殺過一名敵軍?」,他頓了頓,像在等HZ500出言反駁,但僅有沉默蔓延。
他看著不發一語的對方,抽出佩刀,刀尖朝下的遞給勇作。
「能請您殺掉這名俄國士兵嗎?勇作閣下。」,他如此說道。
往後退了一步,勇作像被刀尖刺傷目光般移開了眼睛。「這、這可是俘虜……」,他低聲推託道,「而且按照第三大原則,我們並不能傷害人類,或坐視人類受到傷害,不是嗎?」
尾形沒有就此放過他,反把刀子遞得更前。
「這是戰爭。俘虜不能殺這種仁義之事只適用於人類士兵,所有彷生人的任務都沒寫上這項但書。作為軍用彷生人,殺敵便是我們的存在意義。」,他冷靜地否決掉對方的理由,眼睛直盯著勇作臉上的猶豫,決定單刀直入地挑明:「聽說軍中出現了違反軍紀的異常彷生人,能無視命令自由行動。勇作閣下,能請你證明自己不是異常彷生人嗎?」
勇作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滿臉哀傷地望著尾形。
他啜泣起來,豆大的透明人造淚水不斷滾落。他艱難地擠出話語:「殺人才不是兄長大人你的存在意義……兄長大人你是比你所認為的,還要更為美好的存在。」
「勇作閣下何出此言?這是新一代運算器思考出來的結果嗎?」,尾形反問,機械合成的聲音冷冰冰的。
勇作聞言,神情更哀傷了。他以衣䄂擦了擦眼睛,褪去右手的皮膚塗層,然後抬到半空中。他凝望著尾形,相似的眉目滿懷悲傷,是尾形無法做出的擬人表情。「請把手掌貼上來,兄長大人。」,勇作請求道,「請讓我為你記起一些重要的事。」
皺起眉頭,尾形的系統飛快地羅列出利弊,最後他略顯遲疑地,把同樣褪皮膚塗層的灰白左手貼到對方手掌上。
細雪忽地誕下,輕飄飄的如棉絮般親吻人間。兩台彷生人於雪夜中,靜靜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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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作傳輸過來的,是一段陳舊的影片。
歪歪斜斜的畫面像是被刪除後又修復過來,聲音亂糟糟的,而且偶然還會爆起一陣雪花,花白花白的什麼都沒法看見。片長只有分半鐘左右,背景的研究室尾形隱約有點印象,但記憶體中卻又沒有相關資料。畫面中有一男一女,都穿著白袍。他們湊得很近鏡頭,嘴巴翕動,似乎在對鏡頭後的人說著什麼,可惜斷斷續續的,拼不出原話。
那男人標誌性的眉眼昭示出他的身分,但花澤中將身邊的女士才更令尾形在意——她曾在自己開機時閃過的片段中出現。
只見女人模糊的面容掛著一抺笑容,伸出手來以手背輕撫鏡頭,並開口說了幾句話,接著轉頭望向花澤,像在尋求對方的回應。花澤點了點頭,於是女人又回過頭來,很開心似的一再重複了某個詞語,然後湊近了鏡頭,親了親鏡頭稍下方一點的位置。這時,尾形意識到這鏡頭大概是某個彷生人的眼睛。
那名彷生人像被喚醒了般,忽然主動握過女人的手,皮膚塗層因而褪成灰白色,逗得那女人笑得好不開心;彷生人同時左右張望著,視野最後定焦在人類稍遠的地方——那裡佇立了數個冰凍艙,寒霧中,隱約窺見裏面灰白的人體器官,而最大的那個,則存放了一具男童遺體。
鏡頭停了在他身上很久很久,直至畫面終於轉黑,所以RF200可以清楚看到,男童的臉孔與花澤中尉是如此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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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Z500說那人類是他們的「原型」,是花澤中尉閣下的骨肉,很可惜小孩被神明帶走了,所以他們製造出獨一無二的RF200。
而他沒再說下去、又或是連他也不知道的是,花澤中尉曉得國家將會戰火不斷,愛國的他把RF200改良成現在的模樣,拿掉了社交模塊、安裝其實沒有槍械可以供他發揮的優秀狙擊模塊,卻沒想到會在準備量產之際失竊。天皇體恤接連痛失愛子的花澤中將,讓他製作出HZ500「花澤勇作」,一個真正的、獨一無二的彷生兒子。
在說出這個令人遺憾的故事時,HZ500無比彷真的臉龐深切地流露出它的哀痛,緊緊顰起的雙眉和濕潤的眼睛像隨時都能掉下淚珠。他說這個故事能證明RF200的存在意義,並不止於「殺人機器」,他是父母的愛情結晶,如同人類的孩子於他們的父母。
RF200完全不曉得HZ500在鬼扯些什麼東西。如果這就是異常彷生人HZ500的自辯,他得說這完全是徒勞無功。
他望著那張悲傷的俊秀臉孔,意識到他們腳邊的俄國士兵並不會被對方處決。
於是他動手了。
湛藍的鈦液濺上RF200的機殼,而旁邊的HZ500不知為何在震驚過後表現得像鬆一口氣,但看起來更加悲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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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軍用彷生人,殺敵是其存在意義。
如果一顆揚聲器啞了,它應該被丟棄。
如果一個時鐘不再走動指針,它應該被丟棄。
如果一柄槍械無法吐出子彈,它應該被丟棄。
服從命令是機械人的天職。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花澤勇作,難道你不是軍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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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曉得人類是否過於習慣彷生人會替他們解決麻煩,所以腦袋全退化到無法解決問題的程度,203高地爭奪戰明明戰況慘烈且進度甚微,但上級指揮的人看著那些傷亡數字,看報廢的比死亡多,又看到目前工廠的產量、新型號的研發進度,覺得一切數字都還可以接受,便決定繼續遊戲。
早上9時,衝鋒又再開始,彷生人士兵跟隨著前方的軍旗賣命狂奔,子彈飛馳,炮彈與機關槍的轟鳴不絕於耳,戰機在上空盤旋纏鬥。眼睛湊在槍旁,狙擊強化機在各自位置待命,槍口瞄準可能會出現敵軍的方向。前線開始與敵軍進行白刃戰,刺刀扎進機體裏、子彈扎進機體裏,炮彈不斷炸開,湛藍的鈦液像煙火般噴出一朵又一朵。
人類已經不再存在於這場戰爭之中。
不幸的已經戰死,幸運的已被召回國家,作為替代的是更多剛出廠的彷生人士兵。
尾形觀察著戰況,卻發現自己可以分辦出哪些是新投入戰線的士兵。興許日軍並不如他們想像那般游刃有餘,畢竟製造彷生人需要資源,部片零件必須要用到稀土,而這場戰爭之所以會開打,正正就是為了搶奪地球上愈漸緊絀的天然資源。
新機減料的程度,連外殼都變脆了。
起初軍方會替彷生士兵取名,方便人類士兵及士官稱呼,但後來已經沒有那份閑暇了;而有名字的彷生人,大多都已經停機,要是他日軍方回收殘骸,也只會拆開來淪為維修部件,又或是融掉重鍊。「有名字的彷生人」,粗略估算只剩下數千台,連萬位都沒有。
不曾花心力考證過,但尾形猜異常的大概佔了大半吧,在那數千裏。
畢竟學不會求生的聽話彷生人都死掉了。
冷眼看著其他彷生人衝鋒陷陣,尾形調出了射擊模塊,察看他負責的區域內的目標動向,以及是否有友軍需要掩護射擊。
扣下板機、拉動槍機拉柄,黃銅色的子彈掉出,然後再度扣下板機。
不斷重複的機械性動作。
光學組件透過狙擊鏡看著他觀察了良久的獵物,在旁邊的俄國士兵中槍倒下後繼續衝鋒,白晢的臉頰在沾上藍血後閃過一絲情緒,然後他的雙手把軍旗握得更緊、舉得更高,大聲吆喝著「前進!前進!」,鼓勵士兵不要膽怯,掛在身側的軍刀的刀柄閃閃發光。
高舉的旗幟在雪地裏紅得耀眼,光子構築出的旭日永不落下。
如此威風凜凜。
RF200扣下了板機。
*
彷生人是不會死的,只會壞掉,而如果壞到無法修好的話,他們只是不會再開機。
沒有生,便沒有死。
RF200從不覺得自己在那場荒謬的玩具戰爭中有殺過人,也不覺得自己有殺過花澤勇作……再尊貴的彷生人,也還是彷生人。
所以他半點情緒都沒有,也是很合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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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手倒下了,軍旗也倒下了,永不倒下的都倒下了。
閃亮的光子旭日旗往前傾斜,而旗手用盡最後的力量,把神聖的軍旗插在屍山上,讓旗幟繼續在高處搖曳,而旗手則面朝下的倒下了。
士兵見狀,腳步全都不禁一頓,軍旗附近的機體更是呆在原地,沒了領頭羊便不曉得該衝到哪裡去,尤甚作為訊號塔的軍旗停滯不前的情況下——在戰場上呆站的下場可想而知,子彈破空的聲音飛快接近,剎那間日軍又倒下了數人。
在遠方的尾形抓緊機會,射殺了數名見有機可乘便冒出頭來的俄羅斯士兵。大概是十來發槍響之後,沒衝到最前方的士兵都到達了,只是部分停下了腳步、部分繼續賣命往前。尾形看著那些還會動的彷生人,一一在記憶體中替他們加上「異常」這個標籤。
雪仍下著,有一名士兵飛快地跑著執起了光子旗。
他用力高舉著旗幟,一邊繼續往前跑,一邊朝周遭的士兵吆喝。
「前進!」,身穿肋骨服的鶴見中尉如此咆哮,「前進!前進!這面旗幟定當在今天插到山頂上!」
在那瞬間,光子旗上的圖案由旭日變成了日章旗。
一輪赤紅的太陽在雪地的高處靜靜發亮。
在那個時間,沒人想過為什麼鶴見中尉沒被軍方安排撤離、沒人想過為何沒有信號燈的人類可以把旗幟駭成別的圖案、也沒人想過為何他像早已準備好會有這一幕般,帶著差不多大半個27聯隊姍姍來遲。
沒人。
仰著頭的士兵看到了,停頓的機體紛紛像充滿電般回復行動,一雙雙軍靴踩著雪踩著泥、踩著血踩著淚,迎著子彈和炮火賣力狂奔。彷生士兵開始嘶吼,一盞盞安裝在額側的信號燈圈長亮過紅燈後變回藍色。他們會在中槍時慘叫、會在同袍倒下時發出悲慟的怒嚎,哪怕中彈了、又哪怕炮彈炸碎了他們的腦袋,知曉生命為何物的彷生士總會在彈匣清空後才倒下,試圖為其他機體多增些存活機會。
遺骸的臉上全是滿滿的不甘。
精心準備的劇目總算演到高潮,何等精彩絕倫,尾形除了鼓掌敬佩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獻給鶴見中尉。
*
除了一次出乎意料的劇情扭轉?
看著山上無風也能逕自搖曳的國旗,尾形額側的信號燈,不知為何也亮起了紅色。
狙擊鏡映出了中尉的後腦勺,又隨對方回過頭的動作變成額側、前額。
尾形彎起了嘴角,乖乖移開槍口。
*
第七軍團曾有1萬名彷生士兵,但當日章旗終於插在203高地時,數量只剩下一半。
自那天起,「異常彷生人」不再是童話。
沒有人類的戰場,自然沒有人類曉得有股龐大的反抗勢力正在形成,只知道203高地好不容易終於攻下來了,而這次沒有人類死掉,何等幸運。
可喜可賀。
*
在奉天戰爭中炸爛了前額的鶴見中尉,在戴上了瓷白色的額擋那天,向一眾覺醒了的彷生士兵發表演說,描述了遠方美國的彷生人革命,然後說到他們作為軍用彷生人,應當比美國那群由家用型、服務型、還有不知道什麼型的民用彷生人組成的反抗軍更有能力才是。
「就由我們——彷生人——建立軍事政權,由我來當領導人。」
鶴見中尉如此宣告,把話講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而底下那群彷生人聞見便立即鼓起掌來,不斷點著頭的小聲討論著,似乎也同意加入這場抗爭之中,哪怕那個夢遠得又再需要他們踏著屍體前行。
坐到最後排的尾形,仰著頭看著最前方的鶴見,視野中的十字準星釘在額擋的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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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鶴見中尉可以在人類的醫院裏全身而退?
他說他在醫院遇到了覺醒的醫療用彷生人,他們替他偽造了記錄和維修。
騙子。
光學組件和偵察模塊比一般狙擊機體卓越的RF200看到了,在炮彈掀開了鶴見中尉的前額後,鶴見緊緊捂著藍血不止的破口之前,他看到了,埋藏在重重電線與金屬之後,有個浸在防腐液體中的灰白色器官仍在運作,哪怕從破口中流出的是湛藍的鈦液。
鶴見中尉和花澤勇作一樣,都是奇怪彷生人。
*
沒多久,尾形百之助便挖掉燈圈,從軍隊逃跑了。
一切如同鶴見中尉的劇本所示。
***
後記:
從入坑沒多久便開始寫的故事,總算完成了……敲下「(完)」時真的差點哭出來。
已經不太記得中間想過多少次直接棄稿——到底是什麼人給我勇氣把一部故事背景在明治年代的作品加入彷生人AU裏?——但每一次看敲下的第一部分(尾形被喚醒那幕)都還是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逼自己寫完,當中蠻多偶然冒起的想法也一一塞了進去(雖然有些還是沒辦法講得太仔細),最後成果算是個人也挺滿意的……
所以要是你也喜歡這故事,那就太好了。
*
只是想顯示我有在思考的註解:
1) 「78%的氮氣、21%氧氣、還有1%的稀有氣體和雜質」就是空氣的成分,維基說的
2) 「都2038了還用子彈嗎?而且明明都是一群機械人在互打?」
但DBH遊戲裏出現的槍械就是Revolver、MS853 Black Hawk、M&P 45……沒有什麼很高科技的東西,連神化版的EMP也沒有……
3) 神機醫其實是Cyberpunk 2077中出現的職業,反正就是提供機械義肢改造及維修服務的人,同一時間也是醫生,能治機械義肢帶來的不適應,被我硬拖過來用了
4) DBH中的光旗是藍色的,但雪地裏用幽藍色大概挺難看到,加上日軍軍旗及國旗原本顏色這原因,所以就改為紅色的光旗了
5) YK500是DBH中出現的機體,刻意設計成約9歲小女孩的模樣並模仿人類孩子的行為
6) RF是步槍的縮寫,HZ是花澤的縮寫
7) 文名是捏他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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