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沢リョ】美國仙履奇緣
澤北和宮城都有獎學金,但作為運動員,開銷著實不少,裝備、傷藥、食物全都馬虎不得,外出比賽時的旅費很多時都要自己消化……更別說,他們每每看到好看的球鞋都走不動路。大學生活嘛,課與課之間、死線與死線之間,總是存在一絲絲不好好把握就能浪費掉的時間;有人拿了去揮霍最後的青春、有人拿去投資未來,更多人用來掙扎現在——說的是打工。
宮城兩三下就把身上的圍裙脫下來,揉成一團丟進儲物櫃裏,然後取出外套、墨鏡、還有斜背包,「砰」一聲關上金屬櫃門。被聲音嚇了一跳的同事瞪了他一眼,但很快便吃吃偷笑:「又被老闆訓了?」
翻了個白眼,宮城懶得回應這明知故問。這賊東西,在他被老闆訓時,還倚在水吧枱假裝擦桌子在看戲呢。
咖啡店的老闆老嫌棄宮城的待客態度,而宮城自問自己的表現對得住自己的國藉——一個母語裏沒有髒話的國家——但他破爛的英文也許太直白了,要客人先行就張嘴一句「You go first.」,聽進老外們耳裏都不大高興。後來宮城英文變好了點,會說「After you.」了,但老闆對他的印象已經改不了,瞧見他那雙高高挑起的眉毛就來氣。宮城現在也懶得在意老闆的發神經,罵完不炒他他就繼續做,畢竟他需要這份薪水來繳生活雜費。
「你明天把眉毛剃掉才上班吧。」同事打趣道,食指在眉毛間晃了晃,「這樣他就不會說你又對客人臭臉了。」
「好啊。」宮城應道,向對方比了個不文明的手勢,「但在你剃頭之後。」
同事立即抱住自己那一頭染出來的秀麗金色捲髮,裝模作樣地尖叫了聲,「我就知道你的癖好是光頭。」
「不知道你在講什麼鬼話。」,宮城嗤笑了聲,抓了抓自己忙了一天後有點塌下來的髮型。家裏髮泥好像快用完了,唉,又是錢。
「那個常常來接你下班的那位呀——」,同事在自己頭頂上幾寸的高度比了比,「很高很帥的那個光頭壯男。」她眨了眨眼,塗著閃亮唇蜜的嘴唇嘟了起來,促狹了宮城一句:「你那閃閃亮亮的男友啊!」
宮城又再翻了個白眼,特地拉下他剛戴上去的墨鏡,「第一,那叫『平頭』,不叫『光頭』,你可以去查查字典,如果那對你的閱讀能力沒有造成太大挑戰的話——」,聲稱自己只會看時裝和八掛雜誌、連26個英文字母順序都忘光了的同事搥了宮城手臂一拳,「第二,榮治不是我男友。都說過十幾廿萬次了。」
順帶一提,她唸的是天體物理學,但她的搭訕起手式是問別人星座,宮城良田覺得她大概是一直以來唸書唸到太大壓力了。
同事「嗯哼」了一聲,拍了拍宮城的肩膀,說道:「連我男友都不會如此頻密地來接我下班了,你知道嗎?一星期他來了幾多次?三?四?天曉得你一星期其實才上四天班而已。」,她抬手,止住宮城打算說的辯駁,「噓——相信女生的直覺。沒關係,我對你還是榮治也沒有興趣,你們可以滾在一起,我由衷不在乎。」
說了幾百萬次他們之間清清白白,只是他鄉遇故知,抱團行動有安全感——宮城懶得再說、也懶得再跟她鬧了,擺了擺手就當回應,順便當說再見。
同事眨了眨眼,有點訝異宮城沒再辯下去——平常都要講得有人詞窮了才願意閉嘴的呀——只好連忙問:「哎,你趕著去哪啦?」
宮城的手搭在更衣室的門把上,嘆了口氣,咕噥:「去接某個把自己車子搞壞了的平頭笨蛋下班。」
同事立即發出一陣尖亢笑聲,「噢!這星期都第幾次啦?」
*
澤北那台二手車開了兩年多了,由他剛到美國沒多久就買的,買前翻了許多汽車雜誌、逐字逐字查字典去做功課。一人一車一直相依為命,直至上兩星期壞了引擎。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跟著它到修車廠,得知修理的費用比買台新的二手還要貴,於是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看著車子被拉去回收場劏掉。宮城沿途陪著澤北榮治——啊不然澤北是徒步跑嗎?那傻人不曉得最近買了什麼,窮得口袋只有銅板叮噹響——,一直看著澤北的眼淚不用錢的往外掉,心想對方的多愁善感著實厲害,站在回收場門口時哭得像在殮房送別。
抬起手,宮城猶豫了一會後還是拍上澤北的背,宮城抿著嘴唇看向哭到雙頰通紅的澤北,手掌下意識揉了揉對方抖震的肩背;嘴唇鬆開,宮城壓著聲線,柔柔地勸澤北:「回家吧?」
澤北點了點頭,挪步時一個站不穩,挨到宫城身上。澤北口齒不清地道歉,宮城怕了淚眼花花的澤北等等摔到地上,索性拉過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半扶半夾的把人帶回車上。
扭動車匙發動引擎時,宮城才慢吞吞地說:「沒關係。另外,要是我放假在家,而你又需要用車子的話——」他透過倒後鏡瞄了眼縮在副駕駛座的澤北榮治,「你可以借它,小心點就行。」,頓了頓,宮城刻意用點調笑的口吻說:「我們家距離不遠,你就跑過來吧。」
澤北眨了眨眼,向他綻了個可憐兮兮卻又無比燦爛的笑容。
「那我不買新車了,一直跟你共用就好,良良的車都香香的。」
「想死?」
*
宮城的打工主要是餐飲業,因為他想練英語口說能力;澤北的打工主要在某大牌運動用品店,因為他想要員工折扣。宮城感謝他的努力和犧牲,每次收到澤北拿回來的40%off員工折扣卷,都讓宮城想跳起來抱著澤北親——當然,這是一個比喻。
在店門口前停車,宮城看了眼手錶,發現自己來早了半小時,澤北應該還未下班。在車裏伸了個懶腰,狹窄的空間待得人憋憋屈屈,宮城便打開車門下了車,打算在店裏頭逛逛打發時間,順便吹吹免費空調。
右腳才剛踏進店內,那個穿著背心的高大身影立即唰地望過來,越過層層低矮(高度相對論——澤北榮治。)的貨架,眼巴巴的瞅著宮城眨了幾下眼。宮城向他揮了揮手,示意對方先應付客人吧,不用管他;不曉得澤北領會到的是什麼意思,只見他咧開了一抹過於燦爛的笑容,然後才扭頭回去繼續解答客人的問題。
宮城摘下墨鏡,掛到衣領上,目光隨意梭巡貨品。他最近沒有要買的東西,只有想買的,但只是想買,不是要買,也沒錢買。看完了球褲,宮城又往前走了幾步,展示架的兩側,一排掛了風衣、另一排掛了球衣。一件一件翻來看,衣架與橫桿碰撞,發出細微的叮叮噹噹聲。
宮城抽出一件風衣,拼到自己身上看了看。
「良穿這件好看喔!」不知何時忙完了的澤北湊到他身邊嚷道,雙手搭到宮城肩上,把人推到全身鏡前,「看看!這拼色你穿起來好看!」
宮城幽幽地透過鏡子瞪了澤北一眼,「你平常就這樣推銷的嗎?」
「噢不是!」澤北把風衣從衣架中抽下來,舉到宮城身後,要他把手套進袖子裏,「一般客人我是這樣推銷的:『這是最新款哇!順滑塔夫綢物料!網眼布裡布!透風透氣呢!夏天穿也不會熱!我自己也買了兩件呢!』」,高昂的語氣比平常還要活潑幾分。
「這件你有買嗎?怎麼沒見你穿過?」宮城也就隨口一問,大半心神都在鏡子裏,轉來轉去看風衣襯不襯自己。淺黃拼灰色,縷空logo是螢火粉紅色繡線——他穿著好像沒澤北拿在手上時好看,混蛋澤北榮治。
聞言,澤北咧嘴笑了笑,「他們又不會天天見到我。」
宮城瞪了他一眼,卻又沒好氣地笑了。他脫掉外套,掛到澤北店員手臂上,「我想看看帽子。」他抬了抬下巴,「帶路吧,店員小哥。」
「前面直走,第二排貨架,我親愛的客人。」澤北裝模作樣地鞠了一躬,掛頸的員工證垂到半空。「After you.」他說,抬起頭時臉上掛著笑容,杏眼裏都載滿笑意,包圍住瞳孔正中央的宮城良田。
宮城突然想起同事那些屁話。
*
這個世界有種噪音叫澤北榮治。
宮城每拿起一件貨品,繞在他身邊打轉的澤北就立即高聲誇獎,「良田眼光很好呀!」、「良良穿起來很好看哇!」、「這帽子良你戴起來特別好看!」之類之類,弄得快全店的人都曉得宮城的名字和暱稱。
說來,都不曉得是哪個叛徒,泄露了他的暱稱給這個人聽,而稚氣未脫的澤北榮治立即要求跟進,只可惜宮城拒絕叫他「治治」……「弱治」倒是可以的,但澤北瞬間就紅了眼眶,還是算了。
宮城踢了澤北小腿一腳,試圖把人趕回去工作,無奈這時店內根本沒幾個客人,同時拜澤北平日為人極其成功所賜,同事都樂意在他朋友來探班時頂替他的工作,畢竟澤北就會這樣做,過去也緊急替他們頂過幾次班;結果就是,澤北店員可以理直氣壯地糾纏客人。
就這樣繞著店內看了一圈,宮城半件東西也沒買,心裏想幸好是澤北擔當了那個「永不放棄推銷員」,不然他總會因為不好意思而拿出錢包,花錢買點其實還未需要買的東西。
離開放滿運動袋的架子,良田站到籃球鞋的貨架前,一樣習慣性地挑了挑,隨手取過一兩隻鞋子又放下。就在這時,澤北一拍手掌,上揚的眉毛抬起來,杏眼瞪圓,「哎呀!差點忘了!」他又搭上宮城的肩膀,只是這次是推著他到沙發上坐下,「良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拿對鞋給你試試!」
「蛤?」
澤北瞇著眼向宮城彎了彎嘴角,丟下一句「要等我喔!」就邁著長腿跑了個沒影,宮城完全來不及制止他……榮治.他媽的對家控衛.澤北。
宮城衝澤北離開的方向呸了一聲,雙手抱到胸前,腳掌連連啪嗒啪嗒的拍打地板,用不耐煩以掩飾他的焦慮:他這個月可沒錢買新球鞋啊!混蛋澤北榮治老是不聽別人說話!
沒一會兒,澤北就抱著鞋盒風風火火的跑了過來,還一口氣呵成的單膝跪到宮城腳邊,嚇得宮城立即抬腳挪到另一邊,慌忙嚷道:「哇哇哇!你幹嘛?!」,話講得急到差點咬到舌頭。要不是澤北拿著的是鞋盒,宮城都要以為他想求婚了——噢、操!同事的尖笑聲要在他腦內響起了!
「幫你換鞋呀!」澤北答得理直氣壯,指了指自己掛著的員工證,「拜託!這鞋子你一定要試試!我打從第一眼就覺得它跟你是天作之合。」
紅著臉的宮城都快尖叫了——他聽到澤北的同事吹了聲口哨,這顯然不是尋常服務——羞得他不由得低吼:「你怎麼還不下班!趕快下班啊!」
澤北扁了扁嘴唇,委屈巴巴的說:「我也想啊,但就還有十分鐘嘛。」,手掌按到宮城的膝蓋上,澤北歪著頭不解地問:「良良覺得害羞?」,一雙杏眼由下而上的仰望宮城良田。
一般這人不是會猖狂地笑嗎?「日本第一替我穿鞋哈哈!」之類的。
宮城捂著臉,自暴自棄地罵:「誰他媽害羞了!你都沒害羞了我又羞什麼!」
「就是說嘛。」澤北附和,巴巴的討好一笑,同時一轉手腕,拉開宮城鞋帶的蝴蝶結。
宮城從指縫間打量,看到澤北托著他的腳踝,小心翼翼地脫去宮城原本穿著的白色休閒運動鞋,換上嶄新的黑白配色籃球鞋。「良應該比我更清楚鞋子和品牌的事,那我就不多口了。」澤北邊說邊調整鞋帶鬆緊,最後打上兩個漂亮而對稱的蝴蝶結。
「你穿起來果然很好看。」,澤北笑著說完後站了起來,手掌遞到宮城面前,「走走試試吧?」
表情近乎呆滯的宮城點了點頭,握過澤北的手掌,有點像夢遊似的踱了幾下步。
澤北說這鞋和他是天作之合,宮城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他只知道他對它絕對是一見鍾情……可惜就是沒錢買。
黑白對比並不新鮮,但爆炸狀的放射性圖案相當搶眼,不同物料的拼配、加上些許紅色的點綴,都讓這鞋子潮到宮城眼睛快噴淚,蜂巢式氣墊踩地時亦相當舒服,腳掌包裹住的感覺亦不錯……宮城真的喜歡這雙球鞋,而澤北看到他的肢體語言和表情,感覺到那份透露出喜愛,不無得意。
「良,鞋子合腳嗎?」澤北一邊收拾地上的紙團一邊問,順手把良田原本的那雙鞋子放進鞋盒裏。
「合啊!穿著很舒服,簡直神奇。」宮城應道,笑得賤兮兮的,「你什麼時候量我的腳的?」,說完便坐回沙發,準備脫鞋。
澤北哼了哼,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樣子,「合腳就好!」他彎起嘴角,坐下來湊到宮城身邊,肩膀輕輕撞了宮城一下,同時把手上的鞋盒塞給宮城,「那就走吧?你到車上等我一會,我打完卡就來。」
宮城接過鞋盒,呆了一會。
「等等……」,他抬起頭,難而置信地看著澤北榮治,「你……莫非……」
「嗯!我一早就付了錢了喔。」澤北點了點頭,按住表情複雜的宮城雙肩,生怕對方反應過度了跳起來打人;澤北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鄭重地說:「我呢,第一眼看到這對鞋時,滿腦子都是『嗚哇!完全是宮城良田!』,所以我好想看良田穿上它的樣子……」澤北頓了一頓,用自以為自然的語氣繼續說:「也好想看良田開心的樣子。」
澤北深呼吸了一口,逼自己一定要看著宮城的眼睛,「這些都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付了錢、也該是由我付錢。」
宮城臉頰紅得快滴血,嘴巴張張合合過幾次後,才虛弱地吐出一句:「這種令人誤會的話……你倒是……用日文講啊……」
他又聽到澤北的同事在吹口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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