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深リョ】Tell a Tale

- #陰深良夜_47萬聖節倒數創作週

- Day 2: Urban Tale 都市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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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約了在珈琲店進行。座位宮城挑了店內最角落的位置,希望能盡量減少被打擾的可能。


拿起錄音機,宮城再度檢查過一次後,放回桌上。手掌磨擦了一下褲管,抿著嘴唇思考模擬過一遍等等的程序後,又忍不住再看了看錄音機的電量、以及筆記本上事先寫下的訪問要點。


輕輕拍著大腿,他看了眼周遭。珈琲店內放了不少綠植,店貓懶洋洋地趴在其中一張閑置的木桌上,而一旁的落地玻璃窗上掛了不少雨點,陰沉的天空不時響起陣陣悶雷,而宮城的透明雨傘,就放了在店門旁邊的傘桶裏。


眼下是午膳過後、又未到下午茶的尷尬時間,珈琲店內沒有多少人,隔了幾個座位的前方,有一名老人正在讀報,桌上放了一杯熱飲,相信是住在鄰近的街坊在避雨或吹吹空調降溫。


又搓了搓大腿,宮城抬起頭,看了看店家掛在牆上的時鐘——距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他太緊張了,提早了大半小時來到珈琲店,甚至是到了店門口才發現自己早到得厲害,又偏偏遇上傾盆大雨,想說先到周遭逛逛都怕狼狽,只得躲進店內呆坐。


店內很安靜,也許是因為客人不多的關係,又沒有人講話,播音樂都會嫌吵,就索性關掉了。


那是手機和互聯網開始普及的年代,當然沒有智能電話可以用來打發時間。


忽然,門上掛著的鈴鐺響起,叮鈴一聲驚醒全店悠閒得快睡著的人們。原本趴著的店貓抬起頭,幽幽睨了門口一眼,然後甩甩尾巴跳到地上,悠悠踱到某個陰暗角落繼續睡覺。也跟著抬起頭望向店門的宮城,驚喜地發現,正是他要等的人。


宮城站起身來,客氣地招呼過對方,然後兩人一邊寒暄著一邊就座。


被雨水淋濕了一邊衣䄂的受訪者推了推臉上的黑框眼鏡,向宮城扯了個笑容,看起來有點僵硬,大概是對著陌生人,怎麼都有點尷尬吧,再加上宮城的訪問目的,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話題。宮城拿起桌上有點冷掉了的特調黑咖啡喝了一口,苦得他忍不住皺眉——他明明已經加了砂糖!——而對方又點了一樣的東西。


要是他點的是冰咖啡歐蕾,那宮城大概會很失禮地感到吃驚。


對方的身高,宮城推測約莫有180cm或以上,總之比自己高了一個頭有多,而且也許因為工作上常常需要搬運沉重的雕塑原料?總之手臂看起來很粗壯,加上理了一顆短短的平頭,就算他戴上古板到呆氣滿滿的黑框眼鏡,看起來都還是有點可怕,更別說那雙眼,也許是因為長期睡眠不足吧,導致眼下烏青不說,眼神反應還有點緩慢,令那雙黑眼睛,在盯著人看時,總是一副要把人盯穿的樣子。


宮城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握成拳頭,又慢慢鬆開,待侍應送上對方的咖啡後,他才開口進入正題。


「深津先生你好。」宮城按著雙膝,一板一眼的低頭鞠躬,「如同早前電話聯絡所說一樣,但容我先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敝姓宮城,是湘北高校的學生,今次來是想就有關最近的都市傳說向你訪問的。謝謝你答應訪問。」


「嗯、嗯,你好咧。」深津摸了摸自己頭頂,眼睛左右張望了下——店老闆看了過來了,肯定以為自己在欺負小孩子——於是連忙擺了擺手,「不用那麼拘謹咧,我剛忙完展覽,很閑咧,可以陪你聊聊天咧。」


「咧?」宮城忍不住重複,抬起的臉流露疑惑。


「語尾詞咧。」深津說完,推了推眼鏡,沒再就那奇特的口癖解釋什麼,只問道:「宮城同學是文學部的?還是校報組的咧?」突然收到電話,說有一個高中學生想要訪問他,實在令他相當好奇動機咧。


「啊啊,都不是,我是籃球部的。」宮城連連擺手,但這答案顯然令深津覺得相當奇怪,畢竟一個籃球部的人,怎麼會來找他訪問呢?還要是以學生的身分,只見深津的眉頭都皺起來了;宮城撓了撓頭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就受、受人所託啦,因為球隊經理……她會去校報組幫忙,但最近實在忙不過來,我就幫她跑這一趟。」


想起球隊經理找他幫忙那幕,宮城的臉頰都紅了。又喝了口根本喝不慣的咖啡,宮城拿起桌上的錄音機,問道:「我語文科成績其實不太好,所以——」,他搖了搖手上的機器,「錄音,可以嗎?」


深津扭了扭嘴角,似乎是一個微笑,並同意道:「嗯,可以的咧,小信鴿。」


「啊?信鴿?」宮城揚起眉毛,想了想後明白對方的意思,便摸摸後頸,咕噥:「啊……嗯……也算是信鴿沒錯啦,錄音帶也是給她的……」


但小信鴿?「小」?


小?


算了。


宮城翻開筆記本,向深津點一點頭後,試探地問:「那麼……請容我直接入正題?」,深津點了點頭,「好的,那麼,對於最近網上流傳你的作品的照片,並把它改成嚇人的圖片;對此,你有什麼感想?」


「當然很困擾咧。」深津想也不想的便回答,厚唇扁得幾乎可以用來掛衣服,濃眉緊皺成一團,「明明作品主題是妖怪,是理論上不存在的幻想生物,結果被誤傳成屍體,還是人類女性的屍體,我真的好難過咧。」


「我記得,那好像是……『河童』?」宮城看了看筆記本後確認道。


「嗯,是『快樂的河童』咧。」深津點了點頭,然後伸出兩邊食指,在半空中比劃著。


宮城立即想起那張嚇人圖片,雞皮疙瘩一路爬滿手臂。


說實話,他看過雕像本身、未經刪改前的資料照片,但那烏黑得幾乎要吸收光線的頭髮、半長不短的披散著,刻意拉高的髮際線,露出極大片青白的額頭,沒有眉毛,皮膚底下就似沒有脂肪似的,突出骨頭嶙峋形狀;更別說那雙圓睜的眼睛,眼珠子像拉掉出來似的,而且烏黑一片,沒有眼白,眼角流下兩行液體。最令人心寒的,是雕塑臉上那極其詭異的笑容,咧到去耳根,嘴唇有點噘出來的、尖尖的,像鳥喙,而扭曲得像骨折似的肢體,都只是進一步加深了觀眾的不安。


第一次看到那圖片時,宮城忍不住叫了出聲,然後來不及制止,安娜便跑了過來湊到電腦前,想要看兄長在看什麼,結果被那雕塑照片直擊,嚇到哭了出來——天曉得安娜連蟑螂都不怕,宮城良田甚至講不出自己的妹妹有什麼是害怕的,直至看到那尊雕塑。


「說實話咧,我根本不是多有名的雕塑家咧,這作品當時的成交價也沒有多高咧……日本人對於寫實河童,接受度沒有很高咧。」深津喝了一口咖啡後說,而對藝術沒有多少認識的宮城隨意點了點頭,心想就算你很有名,大概我也還是不認識。


「結果這莫名其妙的都市傳說傳出來後,經理人說我的作品價位上升了,本該是好事咧。」深津一邊用平淡語氣說著,一邊扶著脖子,扭了扭僵硬繃緊的肌肉,「但是咧,我有天竟然收到不長眼的高中學弟把照片發過來給我咧,就是說那是屍體咧,哭著問我怎麼殺人了咧、要不要逃亡到美國,他一定會照顧我之類的,氣得我咧——差點在電腦前面中風了咧。」


說到激動處,深津還是那種平板語調,但語速明顯加快了,而且奇怪的語尾也變多了。


「啊……是後來,開始編造故事的時候呢,彷報章語氣的口吻的都市傳說。」宮城應道。那則故事流傳程度甚廣,連學校裏那些老古板教師都在課堂時提起,緊張兮兮又若有其事的,提醒他們放學就早點回家,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外頭殺人魔那麼多,把人弄成那副骨折慘況的也有,世風日下。


最絕的就是,那則都市傳說,除了附上那張詭異雕塑的照片,硬說它是屍體外,還附上了眼前這位藝術家的照片,說他就是兇手,已經被多少個國家通緝之類的、說已經有多少人命喪於他手下。


宮城憑記憶對比網上流傳的肖像,和眼前這人的面目,有點猶豫地說:「不過……比起網上那張照片,深津先生的真人,好像……比較開朗一點?」


網上的照片,深津留著半長不短的頭髮,黑髮披在肩上,長長的瀏海半遮著眼,眼下的烏青比現在厲害很多,加上蒼白的膚色,像極了癮君子,而且一雙黑眼睛死死瞪著鏡頭,像下秒就要殺了攝影師似的,眼白還滿是血絲。就算不把他當殺人犯,都一定會覺得這人精神失常。


雪上加霜的是,照片裏的他死死握著一柄雕塑刀,刀鋒朝下的握著,像要隨時捅死某人似的。


聞言,深津坐直了身,好像有點開心的樣子,但很快又皺起整張臉,擺了擺手,沒好氣地說:「那是我大學時的照片了,畢業展覽時被拍下的咧。那時連睡覺都沒有時間咧,哪裡還有笑容、和精力打理自己咧。」他摸了摸平頭,有點尷尬、又有點害羞地表示:「其實在跟宮城同學你見面前咧,我看起來應該跟那照片差不多咧,披頭散髮的,怕會嚇到你,就去把頭髮都剃短了咧。」


「喔喔!」宮城捧場地舉起兩邊姆指,「很好看喔!平頭很帥呢!」


深津僵硬地勾了勾嘴角,又摸了摸頭,向宮城道謝,「那就好咧……我好多年沒剃過平頭了,好怕會好奇怪咧。人類的潮流這東西,我真的不懂咧。」他瞄了瞄宮城,小聲地補充:「宮城同學是第一個初次見面時,沒有被我嚇到的人咧。」


的確是有點像黑道上的人啦——宮城在內心吐糟,但人很好地沒有說出來。


「現在平頭很好看喔!但要是沒時間經常剃,需要留長的話……我猜也會跟深津先生很襯喔,長髮。」宮城笑著說,又瞇起一邊眼,假裝是潮流雜誌的編輯似的,用手指比成鏡頭的樣子,透過手指框起的範圍去觀察對方的五官輪廓,建議道:「用橡膠把頭髮在腦後綁成馬尾、或是小髮髻之類的,很好打理,也相信很適合深津先生的。」


深津雙手握著咖啡杯,連連點了幾下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


宮城向他笑了笑,慢慢放下手。


四目相對,忽然沒有話題。


「那麼……我看看……」宮城連忙翻閱筆記本,確認簿上的內容,亦即彩子交待他一定要問的東西,都有訪問到後,便笑著啪一聲的合上筆記本,向深津低頭致謝:「嗯!要問的都了解到了,謝謝深津先生撥兀幫忙。」


深津止住宮城從背包裏拿出錢包的舉動,把帳單拿到手上——他是個不怎麼富有的藝術家沒錯咧,但怎樣也不至於要一個高中生在和自己喝咖啡時掏錢咧——在等店員過來結帳前,他拿起杯子,咕嚕咕嚕的把最後幾口都喝光。


放下杯子,深津忽地側頭,望著宮城問:「最後咧,可以讓我也問一個問題嗎?」


宮城挑起一邊眉毛,指了指自己;見深津點頭確認,便說:「嗯嗯,可以喔,請問吧。」


「宮城同學……」深津開了個頭,突然不知道要不要說完。舌頭在門牙前刮了刮,然後才續說:「你喜歡河童嗎?」


「誒?」宮城被問題砸得有些發懵,不太曉得對方怎麼突然會問這個——啊啊!是因為深津先生是喜歡創作河童作品的藝術家,所以想知道大家喜不喜歡河童吧!——想通了後,宮城便咧了個笑容,爽朗地說:「嗯!蠻可愛的呀!」


只是你創作的那些就……嗯。


距離可愛大概有一百萬光年那麼遠吧。


聞言,深津連連眨巴了數下眼睛,然後低下頭,露出紅透了的耳朵。他撓了撓頭頂,突然有點忸怩起來,還結結巴巴的唸了幾次「可愛咧……」,開心得像難而置信一樣。只見他抬眸飛快瞄了宮城一眼後,很小聲地邀請:「那……那下次,我可以帶宮城同學去看河童嗎?」


是指他的雕塑展覽嗎?——宮城嚥了嚥口水,感覺胃袋瞬間變得沉重,但他還是勾起一邊嘴角,舉起姆指,應道:「好喔!可愛的河童的話,我很想看呢!」


深津又瞄了他一眼,臉更紅了,連連點了數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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