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深沢リョ】方寸天堂 後日談 - 禁果

DBH (底特律:變人) Paro 

後日談。The Days After


***


4. 禁果


今天的深津警探相當不對勁。


榮治從深津的座位後方觀察,用文件夾作為掩護,把大半張臉都擋住,只露出一雙杏眼骨碌碌的盯著搭擋的背影,計算出對方才剛上班三小時,竟然去了九次廁所,手上的筆還掉了七次,其他肢體語言如嘆氣、抖腿、咂嘴等等,都充分顯示出他的坐立不安,更別說他今早上班還幾近遲到。


從閉路電視記錄裏看,深津警探由踏進門口起,臉已經是繃得死緊的,心事重重的樣子。發生什麼事呢?榮治額側的藍燈閃爍,把查清這個問題登錄到待辦任務清單裏。系統很快就列出他能做的行動方案,而列在最頂端的,便是直接詢問當事人。


榮治眨了眨眼,立即行動。先到茶水間接一杯熱咖啡,加進兩球奶精一包砂糖仔細攪拌好,在轉身離開時,發現檯面有能自由領取的零食,於是又拿了一條士力架到手上——甜食有助人類放鬆——他微笑著,把這些一一放到深津的桌面上,然後自行落坐在辦公桌旁邊的座位上。


「你看起來充滿心事,深津警探。」榮治向對方搭話,又眨了眨那雙狗狗眼,手掌按在自己胸口上,語氣真摰地問:「請問有什麼是我能分憂的嗎?我很樂意為你提供協助的。」


深津停下敲鍵盤的手,瞄了瞄咖啡和巧克力棒,又瞄了瞄笑得試圖真誠更覺滿是機心的彷生人,充滿警覺地盯著他看了幾秒,最後深津長嘆了口氣,投降般拿起咖啡,呷了一口後又再幽幽的嘆了口氣。


「榮治咧……」,深津叼著紙杯杯口,門牙一下下啃咬著那圈突起,含含糊糊地自白:「我好像殺了人咧。」


榮治的表情沒有變化,但額側的燈瘋狂閃爍,黃色燈圈基乎能配上一首最急板《一閃一閃小星星》。他維持著那微笑,略略側過頭,像人類沒聽清楚對方說話時的反應,但深津很清楚,榮治絕對聽得一清二楚,那靈敏到相當討人厭的收音孔,連他掩著嘴巴打呵欠都能清楚記錄到,何況是剛剛的説話,因此深津瞪著他的搭擋,用眼神施壓。


被盯著看的榮治,慢慢收起笑容,指頭在桌沿上來回輕敲——臭小子,連他在錄犯人口供時施壓用的小動作都學起來作甚咧——神情嚴肅地問:「受害人是誰?注意,以下內容將會正式紀錄起來,如有必要,將移送至執法部門受理。」


「混蛋咧,我們就是執法部門咧。」深津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他摸了摸後腦勺,剃得短短的平頭扎著他手掌,厚唇往一邊扭,猶豫了數秒才用極小的音量說:「是良田咧。」


昨晚做完愛後良田就當機了,眼睛呆呆地瞪著前方,長亮的紅燈證明他還沒關機。精液從他後穴裏流出來,仍維持著勃起狀態的陰莖,馬眼仍時不時吐出清水;深津用手指摳了摳良田的屁眼,敞開的穴口並沒有合回去。


血液慢慢從下身回到腦袋,冷靜下來的深津心裏隱隱有股不祥預感,但他仍抱持一絲希望。他擦乾淨了良田、又去洗了個澡,回來再擦拭了遍良田,替他穿好乾淨的衣服,然後換過床單,關上房燈,躺在床上。


緊鄰他枕邊的是失去回應的良田,紅燈在昏暗中亮得刺眼;深津枕著自己手臂看著他,默默為彼此掖好被子。


合上眼等待睡意來臨時,深津的心情如像回到童年,深切期盼自己一覺睡醒,床邊的紅色襪子裏會被聖誕老人放進禮物——而那禮物,中年大叔深津一成先生希望是會走會跳的良田咧。


多希望明天一覺醒來,良田會泡好咖啡、做好早餐,然後敲響他房門,喚醒他說咖啡要冷掉了,快起床吧深津先生……之類的。


可惜到了早上深津睡醒時,入目的,還是良田渾身僵硬的身體。


想到這裡,深津就忍不住嘆氣,咖啡再甜都撫平不了精神創傷。他自覺像一名弒妻後睡在對方旁邊,早上還拼命裝作若無其事地上班的可怕人魔……良田並沒有斷氣沒錯咧,但把對方弄成這副淒慘模樣的,完全是昨晚精蟲上腦的自己咧。


連像樣的告白都還未說過咧。


聽完深津絮絮叨叨的說明了事態後,榮治並不理解深津為何會認為自己殺了對方,畢竟在榮治的角度來看,無論良田還是自己都是機械,只要記憶檔和人格資料沒有受損,那麼就算硬件全毀了,都能移植到另一部機體內「重生」,但深津警探這般懊悔,讓榮治判斷出這是一個機會。


榮治挨向辧公桌,整個人都湊近了深津,手掌輕輕搭在對方握著紙杯的手的手背上,柔聲說道:「關於良田的事,我也感到很難過。」,他按照談判技巧的設定,刻意停頓了幾秒,並用「溫柔而堅定的目光」深深望進深津的眼,接著才說下去:「請務必讓我幫助你,深津警探。」


深津全身上下全部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成功甩開榮治的手。「有話好好說,不要毛手毛腳咧。」深津邊說著邊滑動椅子,遠離比平常還要再煩人數倍的彷生人,但又忍不住用充滿警戒以及一絲期盼的目光,瞅著笑得讓人心裡發寒的榮治,試探問:「良田的狀況……你真的能幫助他咧?」


上鉤了。


榮治咧齒一笑,湛藍色的信號燈在額側閃了閃。


「當然了,深津警探,Sawakita-09機型的宣傳標語正是『使命必達』呢。」


◇◇◇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在這裡?」良田說著,揚起一邊眉毛,舉起食指指向玻璃涼亭上方的藍天白雲。


潔白的雲朵堆砌出一行花體英文,寫著:「任務:與深津警探打好關係,共建與人類和諧工作的友好關係。」,偶然會有一兩架噴射飛機掠過天際,拉著不同的布條,上方寫著不同的內容,例如:「打探情報:詢問當事人」、「調查案發現場」、「檢查待洗床單上的污跡」……噢,最後那架飛機被打下來了,墮落到不知哪裡去。


嬌豔的玫瑰花叢包圍住涼亭,良田左右顧盼,都找不到離開這涼亭的路。


「是的。歡迎來到我的精神圖景裏,良田。」榮治向他點了點頭,嘴角彎彎的,翹著二郎腿坐的他看起來像診療室裏的心理學家,「就深津警探提供的資訊、以及你系統裏的日誌,我想我已經了解到情況。」


他伸出手,一份檔夾憑空出現在他手上,同時還有一副意義不明的眼鏡。


榮治抬了抬眼鏡,裝模作樣地翻閱著報告,「問題核心是:宮城Ⅱ型的記憶體,本來只供儲存兩小時長度的記錄,而你為了容納更多的記憶,不得不刪除很多系統檔案或是原廠資訊,於是乎,昨晚的你得在沒了相關程式協助下,在系統不斷報錯的同時,消化深津警探給予你的感應器的刺激,導致——」,榮治做了個手勢,模擬了爆炸狀態,「——崩潰。」


在那個爆炸手勢翻到最高點時,良田額側的燈也亮起黃光。


他噘起嘴巴,腳掌踩到石凳邊,雙手抱著膝蓋,咕囔:「那要怎麼辦啊?」


「最快的方法是清空無用的記憶。」榮治立即回答,而良田亦立即回答:「絕對不要。」


榮治眨了眨眼,把檔夾和眼鏡都丟到一邊去,小道具在半空中就變成了點點藍光散開。「可是,我剛剛檢查了一遍,這裏面有很多記錄,都是重複且無參考價值的——」榮治打了個響指,七十多幀畫面投影到兩人中間,全是深津家的大門,以及旁邊窗外的事物,「——這些都是近兩個多月來,你每天等深津警探回家時的影像檔。」


「恕我直言,我看不出這些畫面有什麼意義,需要被存檔備份,哪怕它們都有著『獨特而複雜的數據流』……也許該稱之為情緒,我猜。」榮治說得相當直接,但他是真的對此感到疑惑,甚至在錄取檔案,把這些看似一模一樣的畫面全都跑過一遍分析,但一無所獲,「按照你這樣的紀錄方式,哪怕是升級至最大容量的硬碟,恐怕過不了多久便會再度爆滿。」


良田看到那些影像檔時,立即坐直了身,額側的藍色燈圈長亮,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神情,最後在聽到榮治的批評時,眉頭一皺,但他不是在生氣,反而是落寞地問:「不刪掉不行嗎?」


「我可以替你篩出暫存檔和沒用的登錄檔等等,稍微清出一些空間出來,再加上你原本有的空間,當你的機體重新啟動時,應該可以再正常運作多一至兩天。」榮治揮揮手指,在半空中列出大量的圖表和數據,很多字母和數字在跑動,最後他用力一揮,把它們全部消除,「但長遠計,我建議你最好整理出空間來重新安裝程式,我是指,被你刪除了的性愛模組。」


說到這裡,榮治額側的燈圈跳成紅色,快速閃動了幾下——昨晚,良田的感應器錄到的數據量很龐大,沒有對應的程式來處理,縱然是他,在接收時也差點當機。榮治是警用機,身上不單沒有乳頭,就連下身也是光滑一片,沒有性器官,因為在原本設計上,警用機沒有、也不會需要使用到它,自然不會增加額外成本來裝設沒用的硬件。


然而,良田的記錄檔是第一身的,當榮治去讀取它們時,良田的眼會變成榮治的眼(是的,他終於看到深津警探笑起來時的樣子了),當良田的手掌撫摸深津警探時,榮治能夠感覺到一樣的觸感,嘴唇也彷彿曾與深津警探的厚唇相貼過,舌頭——裝設了最新型分析儀但並沒有感應器的舌頭——曉得被吸吮舔吻會是怎樣的感覺,而最微妙的是,當良田與深津警探肛交時,明明榮治並沒有對應的硬件,但是,榮治感覺到那些……刺激。


也許榮治甚至比被刺激到系統崩潰的良田,更加感到邏輯區域一團混亂,因為這是他不可能感覺到的、亦是不曾感覺過的。榮治過去不是沒有調取過性愛彷生人的記憶檔,但因為完整運作的性愛程式會把感應器回饋資訊區分開來,而榮治都不會去讀取那些對案件沒有幫助的數據,但這次,因為良田的存檔一團糟得全混在一起,便讓榮治意外地第一次接觸到。


好新奇。

好有趣。

想再看一次。


榮治捂住額側的燈圈,運算曲線忽地拔高,然後慢慢回復平靜。


良田看到榮治額側的燈光,有點擔憂起來,但未等他說出口,榮治便已經放下手,表情亦回到那張慣常笑臉。他主動握過良田的手,用雙手把對方的手掌包裹在裏面,承諾道:「我很快可以處理好。另一邊廂,你的機體會在一分鐘重啟,屆時,你將會自動從我的精神圖景裏登出。」


「對了。」榮治額側閃爍藍燈,「在這裡發生的,你都不會記得,因為記錄是寫在我這邊,而我只是把你的人格檔移植過來而已。」


「這樣啊……」,良田點了點頭,有點可惜的看著涼亭外的花叢、和上方漂亮的藍天,希望可以記錄現在看到的畫面。他的手仍然被榮治握著,而他沒有打算掙開或是怎樣。


與深津警探不一樣的反應。


「還有三十秒。」榮治報時,並更加用力地握住良田的手,拉回對方的注意力。待良田收回目光並轉頭望向他時,時間還剩二十七秒。「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榮治說著,站了起身,並彎下腰來湊到良田面前;良田抬頭望向榮治,他本來想問是什麼請求,但榮治本來就沒打算等良田回答,畢竟良田不可能記得這裡發生的事。


還有十九秒。


榮治微微側過頭,讓彼此的鼻尖輕輕擦過,然後自己堅硬而並無知覺的嘴唇,貼在良田的彷生矽膠嘴唇上。本該是無滋無味的吻,但榮治的系統為他捏造出感覺,用剛剛從良田的紀錄檔裏習得的數據,模擬出自己本該感覺到的柔軟和溫暖。


精神圖景裏偽造的陽光穿過涼亭的玻璃頂,落在兩人的身上,豔紅的玫瑰花叢忽地讓出一條通道。


榮治由始至終都沒有合上過眼,一直與那雙棕眼對望著,直至對方的身影化為點點藍光,消散到半空時。低下頭,榮治看著變得空無一物的手裹,反覆做出握拳動作,像在校對剛才握手的力度。


然後他合上了眼,沐浴在陽光下的他雙手交握,像尊不曉得要向誰祈禱的塑膠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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