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深良】李明憲的地下室 (4)

- 陰暗故事預警

- R18的部分在於意識不良而非色色

- 使用韓版名稱:深津一成=李明憲/宮城良田=宋泰燮



【第四章】



時間回到四年前。


陽光穿過雪白的窗紗,灑在地板上讓木頭變成金黃色,即將西沉的落日最為燦爛。電視機裏正在重播籃球比賽,錄影帶在機內小聲轉動。低矮的茶几上放了兩隻馬克杯,一隻深藍色,放了黑咖啡,另一隻杯子是紅色的,放了冰塊橙汁,杯沿掛著溫差帶來的水珠,慢慢流到下面的杯墊。


泰燮拿起杯,喝了一口咖啡,眼睛追著電視裏的橙棕色皮球看了一會後,滴溜溜的轉到旁邊,看向旁邊座位上的明憲。陽光照得對方白晢的皮膚有點半透明,質感似樹脂、似象牙、又似燭前的和紙,是一種曖曖的剔透。高挺的鼻在陰影斜傾襯托下,更加有如雕像一樣。


豐潤的嘴唇微微抿著,濃密的眉毛也是微微蹙著,黑色的眼珠盯著電視,明憲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比賽重播,半秒眼神都不願移開,手只得在茶几上盲摸,試圖找到自己的杯子。泰燮見狀,便把手上的黑咖啡遞了過去,而明憲看都不看一眼便接了過來,道了聲謝後便呷了一口……他的臉立即皺了起來。


惡作劇成功,讓泰燮不禁咬住嘴唇笑了出聲,接過對方推回來的藍色杯子,抱在手裏,嘴上不忘調侃說:「明憲哥的喜好和外表真的相差很遠呢。」


「……砂糖是現代文明的結晶咧。」明憲小聲地辯駁了一句後,握著自己的橙汁,卻沒有立即大灌一口,好沖去滿嘴巴的苦澀。苦澀在嘴裏醇化,化作餘香殘留口腔。明憲下意識抿了抿嘴唇,眼尾瞥了泰燮一眼後,收回來;比賽不再吸引他了,盯著電視呆望了幾秒後,明憲忍不住轉動眼珠,看了眼泰燮,收回來,然後又再多看一眼……


如此反覆偷望了幾下後,當然被逮個正著。


笑意收不住的泰燮挨了過去,整個人都貼在明憲身上——他感覺到對方的身體立即僵硬了——指尖撫上明憲忽地通紅的臉,泰燮笑得滿臉狡詐,低喃著說:「這樣啊,明憲哥喜歡甜的,可是我嘴巴裏現在全是咖啡味,苦到不行呢,這怎麼辦好咧……」


他假惺惺的裝作困擾,在出門前特地塗抹過潤唇膏的嘴唇就停在明憲面前,亮晶晶的棕眼往上望進明憲的眼裏,微微仰頭的角度顯得他楚楚動人,引得明憲的臉頰更紅了。


然後泰燮看到明憲閉上了眼,慢慢往他的方向湊近,濃黑的睫毛隨著眼皮下的眼球移動而有點顫抖,厚唇不自覺地用力而有點嘟起,緊張到呼吸都屏住……於是泰燮也閉上了眼,微笑著迎上對方的吻。


這是大二生宋泰燮剛剛跟李明憲學長告白成功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他們曾經幸福過。


很可惜,好景總是不長,蜜月期之所以稱之為蜜月期,正是因為有不甜蜜的日子存在,而且那些都並非期間限定,反而是甜蜜的歲月有期有限,所以才顯得蜜月期特別得需要被命名。


甜蜜是在何時走味變調的呢?這問題就像問放在室溫中的食物是從何時變壞了一樣。它不是在某一刻某一秒突然餿掉的,而是隨著時間過去,細菌不斷地不斷地瘋狂滋生,滋生到出現異味,而異味濃郁到在吹進感官裏時能被察覺,才頓覺它壞掉了,然而,事實就是,在異味出現前,那食物就已經無法算是「沒有問題」。


好與壞,那界線是無法一刀切的,沒有異味不代表沒有變質,問題就是,要抓準那個從「好」跨到「壞」的瞬間,基本上是不可能。


泰燮也記不得是從哪個時間點起,兩人的關係就出現了微妙的變質。


一樣是在明憲的家中,一樣是那沙發,一樣是斜陽照進窗紗灑得滿屋暖光,然而桌上的飲品變成了兩杯黑咖啡,電視關著、音響不會開,而眼下掛著烏青的明憲正捧著參考書埋頭苦讀。泰燮從後抱著男友,下巴枕在明憲的肩上,滿臉無聊地盯著明憲手上的原文書,嘴巴扁著的。


「明憲哥……這本書,我見你都看了快一個月了,報告還是卡住了嗎?」,泰燮問,聲量放得很輕很輕,像對著注滿杯的水面說話,必須小心翼翼,就怕多吹動一點點漣漪都會打破平衡。


明憲「嗯」了一聲,用悶悶的鼻音回答,過了幾秒後,才側過頭來,用一張疲憊的臉與泰燮對望。「抱歉,最近都太忙了咧。」明憲說著,側頭喙吻了泰燮一下,安撫道:「報告快完成了咧。」


「真的?」泰燮來不及收回自己臉上的驚喜,只得撇過頭去,噘著嘴巴說:「我也不是一定要你陪啦……可以一起打發時間的朋友什麼的,我也是有的啦……系籃的隊友今晚就有揪燒肉啊……」


眼睛望望左邊,然後又望望右邊,泰燮彆彆扭扭地說完那堆話後,才抬眸望向明憲,心想自己沒什麼朋友這件事,對方應該不會知道吧。系籃讓他看起來朋友很多,但實際上,他的朋友圈就只有那一群了……泰燮表面冷靜地撒起謊來,希望正在忙畢業報告的男友可以放心。


明憲睜著烏黑的眼,直勾勾地緊盯著泰燮,目光刺人到像要把人皮剜穿。他的臉上半點表情都沒有,但寒毛直豎的泰燮不會形容那是空白一片,相反地,這是彷彿連空氣都要殺死的密封漆黑,似是光線都逃不出去的黑洞。殘存在基因裏的逃生本能,讓泰燮感到相當坐立不安,感覺像窺見了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像月球的背面,那是應該要藏在陰暗裏的陰暗。


「該死的學校……該死的報告……礙事……」,泰燮隱隱約約聽到明憲唸唸有詞,語氣陰沉到似有什麼深仇大恨,而泰燮不知道為什麼對方這麼生氣,而且氣得那麼突然。那情緒開關切換得太快,就像故障時噗一聲燒斷的保險絲。


泰燮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抖震,於是他用力抿住,再猛地放鬆,刻意修飾成飛吻一般,再硬拉起一邊嘴角,笑得流裏流氣不甚正經的,反問:「怎麼?明憲哥不相信我有朋友呀?」


聞言,明憲像接收到什麼訊號,立即從非人的東西變回了活人。只見他眉毛一垂,嘴巴誇張地扁起來,語氣無比可憐地說:「怎會咧,泰燮那麼討人喜歡,當然會有很多朋友咧。」,他握起泰燮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喃喃:「可是,泰燮要記得,『男朋友』只能有一個咧。」


泰燮啞然失笑,「當然啊!明憲哥是我的唯一。」他說得無比確定,而這句話,讓明憲彎起了嘴角,似乎十分受落、萬分高興的樣子,只見他把書本放到一旁去,回過身來,緊緊抱住了泰燮,語氣認真地道謝。


而泰燮,就在那時,突然發現自己不再對李明憲的擁抱感到心動,待在對方懷裏時,往常的心安感覺忽地不見了,就像魔法被解除了一般。


異味出現了,吹進泰燮的感官裏了,不過,只有冷血的人渣才會在另一半忙於畢業報告時提出分手,於是泰燮沒說,而時間拖長了後,感官漸漸習慣了異味,令警號變為日常,泰燮甚至開始覺得,這也許只是代表住他們的關係,正在由熱戀走向細水長流,所以不再有以往的怦然心動。


既然成為了習慣,同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在明憲畢業後沒多久,兩人便住了在一起。


然而,食物的變壞是不能逆轉的,哪怕你把它塞回冰箱裏、哪怕你把它加熱,又哪怕你把它放進泥裏入土為安。


他們開始吵架。


有一晚,泰燮和幾個同學一起吃晚飯,吃完後打算等等一起回校,再磨一下畢製,於是泰燮就發了個短訊給明憲,說他今晚要很晚才會回家,他有帶鎖匙,不用等他門了云云,而明憲的回訊很奇怪,他只寫了這幾個字:「這次又和誰?」


泰燮一看,火氣頓時上來。


「什麼『又』?『又』什麼?!」他啪㗳啪㗳地按著電話按鈕,飛快地摁鍵打字,氣到血液都衝了上頭,「我是要和同學趕畢製!畢製!!你有哪個字看不懂!!!」


就上個月初,有晚他和朋友喝酒喝到忘了時間,到了十一點才打車回家,然後這個人就坐了在家門口的梯級上,吹著晚風一直等他,等到終於見著人了,卻陰著臉的不發一語地回屋,讓醉得講話都大舌頭的泰燮追著他來安撫。好話歹話都講了一大輪後,李明憲才肯望過來,要他發誓以後不再和這幾個人來往。


當時,泰燮立即質疑,問為什麼不能再來往?他們只是喝酒,可不是通姦!


那時候,明憲用一雙被晚風吹得冰冷的手掌,輕輕握住泰燮的手,就這樣包在手掌裏,捂住,默默摩挲,目光專注地盯著兩人的手掌,好一會兒後,他才幽幽嘆道:「我剛剛真的要擔心死了咧。」他吸了吸鼻子,續說:「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以為你又出車禍咧……我好害怕啊泰燮……」


「再來一次的話,我不知道我承不承受得了咧……」明憲低著頭,話愈講愈含糊,就像快控制不了嘴唇開合,「剛剛坐在梯級上,我不斷想像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心裏想咧……要是你不回來的話——」


——那我也不要活了。


李明憲沒有講出口,但泰燮清楚意識到,在對方的宇宙裏,李明憲和宋泰燮是綁在一起的,要是有一方掉進黃泉裏,另一方都會跟著沉進去。


對方的手掌還是很凍,一想到明憲瑟縮著那高大身體、吹著寒風的在等他回家,而對方明早還得上班,現在餘下的睡眠時間已經不太多,泰燮忍不住心軟了,想著要是這能讓對方放心並不再計較的話,那也不是不能讓步的,反正今晚的那幾位,也不是真的那麼要好,距離知心至交恐怕有十萬光年。


泰燮在當時絕對不會意識到,讓步有了第一次,就等同「判例法」下有了先例,接下來的情況都會優先遵循前例,亦即:明憲不斷有新的要求,而泰燮再不情願都會在不知不覺間不斷退讓。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最後覆滅。


明憲漸漸不再隱藏自己的不滿,每當知道泰燮去和別人吃飯喝酒或看電影之類的,他都會問長問短,彷彿要把對方的背景刨得一清二楚,問到泰燮不知道的事情時,他會盯著泰燮,像在懷疑泰燮在說謊在隱瞞,惹得泰燮生氣了,便立即收起所有情緒,拉著泰燮的手道歉,說他不是不相信泰燮,只是擔心他的安全咧,想要知道他和什麼人外出,有什麼事他都知道要找誰……反正總結就是,一切都是因為「愛」。


泰燮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對方這份沉重到讓人窒息的關心,而對方將之命名為愛,於是他相信這是愛……是愛啊,因為愛所以才如此在乎。既然是因為愛,那就沒辧法了吧?是愛咧、是愛咧,是愛的話,就沒有辧法了咧。


當初最先說「愛」的,可是宋泰燮你啊,是你告白的,就是你告的白。


就在泰燮打了無數個感嘆號的短訊發了過去,沒幾分鐘,李明憲便撥了電話過來。哪怕是被電波磨蝕到失真的聲音,泰燮都還是能聽到對方有多難過,用自責的口吻一再道歉,說都是自己不對,說他今晚還是會在門前等他回家,說因為要是睡前沒見到泰燮的話,他根本沒有辧法安心入眠,吹點晚風正好冷靜冷靜。


泰燮咬住嘴唇,用力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應話,默默掛斷了電話,然後向身旁的同學致歉,說他家裏有事要回去處理,畢製中他的部分,他明早一定會回來趕工的,保證絕對不會拖慢進度。同學互望了一眼,不太情願地點點頭,提醒泰燮還有不到幾天就要給導師檢查進度了,請他不要忘記。


泰燮點了點頭,又講了一次不好意思,然後便回過身來跑向車站。


收在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永不心死。


這種控制在泰燮畢業後有增無減,當泰燮回過神來,他過去認識的朋友,已經一個又一個斷去聯絡了,而系籃的隊友,都開始漸漸沒再出現在他新換的手機的通訊錄中,哪怕過去有多要好;職場的同事,全部關係疏離,因為泰燮一到下班時間便急忙忙地離開公司,著急得像被狗追著咬屁股似的。


宋泰燮的人際關係網,漸漸開始變得狹窄,還有主動聯絡的,只剩下身在遠方故鄉的家人、同居的男友李明憲……以及相識逾二十年的童年好友李達載。


這是導火線,真真正正引爆多年來埋下的炸藥的導火線。


以李明憲的控制欲,他能接受宋泰燮有一個至交好友,認識得比他早之餘,還認識泰燮認識得比他更透徹的嗎?想也知道不可能。李明憲這幾年來,一直明著暗著就這事說了泰燮很多次,基本上只要泰燮和達載吃一次飯,明憲就至少會生一個星期的氣,但泰燮的底線已經退無可退了。他答應不會在任何人家裏過夜,包括是李達載,然而他絕對不同意與達戴斷交,甚至警告明憲,要是沒有李達載,他眼前的宋泰燮也不會存在,早在高中時就自殺死掉了,勸他不要白吃無謂的醋。


可是,李明憲只會一如既往地在每次越界後真誠道歉,然後沒多久後又固態復萌,而且瘋得比之前更厲害,千方百計都想要泰燮就範。


人在壓力底下會做什麼?自暴自棄暴飲暴食抽煙睡覺逃避喝酒掉髮咬指甲吸毒抽大麻運動自殘打遊戲看劇……以下省略,總之泰燮選擇了喝酒,而他不想對著壓力來源李明憲喝,而他的酒友也只剩下李達載。


李明憲愈是不想泰燮和李達載往來,卻好像只是把泰燮推得愈來愈近對方、愈來愈遠離自己。


有一天,泰燮又和明憲吵架了,吵到摔門走人,吵到決定跑到童年好友家裏喝酒……喝到酩酊大醉,醉到不醒人事,在好友家裏的地板上昏睡過去,睡到醒來想開手機,手機竟然沒電,充完電後開機,九十多個未接來電炸爆了來電記錄,入目滿眼都是李明憲的名字,像什麼駭人詛咒的咒文密密麻麻。


不是宿醉的原因,泰燮張嘴哇啦哇啦地吐了一地,吐到眼淚都流下來了。


就在那一刻,宋泰燮決定要跟李明憲分手,結束這段由他的告白所開始的關係;而就在宋泰燮講出要與自己分手的那一刻,李明憲決定要囚禁對方。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