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信衍生—地藏X信一】人原是孤獨的 (2)

龍捲風的喪禮上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自稱是張少祖的親弟。

披麻帶孝的信一瞧著那張相似得過分的臉孔,起初一怔,但很快便從對方眼裏的陰鷙中,區分出他與亡者的差異,而面對陌生人的無事獻殷勤,信一向來有自己一套處理辧法。



Chapter 2


地藏是個有誠信的人嗎?


這問題若讓曾與地藏交過手的人聽見,怕是得大笑三聲,然後板起臉來問:「你個腦係咪有事?」信奉成王敗寇的野獸怎會同意欺詐可恥?身上西裝再華貴也罷,話術和武力,都是地藏賴以為生的爪牙。


信一對地藏的認識不深,知道的恐怕比全港任何一個毒販都要少,但即便如此,經由城寨生活打磨出來的直覺,也足夠讓信一判斷出對方並非什麼好人,尤其那張嘴,簡直是糖衣都懶得包的毒藥。當時那麼直白地回擊,信一做好了會激怒對方的心理準備,然而怪就怪在,地藏事後似乎並沒有生氣,還主動留了卡片給信一,說日後要多聯絡。


怪事未完。


信一收到卡片後,雖則不至於直接丟掉,但也完全沒有要聯絡的打算,卻沒想到在過了一星期後,他竟在新龍都理髮公司舊址,接到地藏打來的電話。


熟悉的電話鈴聲響起時,尚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信一,怔怔地看向電話,一時之間,竟生出些許妄想,以為會像過去那樣,收到那人因事耽誤歸家時間的通知,用因為叼著煙而咬字含糊的嘴巴、用被煙草薰得低沉的聲線,囉唆地提醒信一睡前記得鎖好門窗,他有帶鎖匙,別拉門鏈就行;然後信一就會拖著語調,用同樣因為叼著煙而咬字含糊的嘴巴,笑罵對方「長氣」,又問到底哪來的賊會敢到龍捲風眼皮底下偷東西呀?活膩了嗎?惹得話筒另一端的人也笑,但還是得罵他一句「沒大沒小」。


鈴聲繼續響,在安靜得快聽得見塵埃在陽光下飛舞的理髮店裏,著實吵耳得擾人了。


信一蹙眉,盯著那鬧個不停的電話,捂臉嘆了口氣,然後才伸手搆來話筒,放到耳邊,用冷靜而嚴肅的口吻,說:「喂,龍都搬咗鋪喇——」可憐可悲藍信一,連執笠二字都不敢講「——你咩事打嚟?」


本以為會是供應商—-髮型用品的供應商——致電,因為兵荒馬亂之下,信一都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閑暇,一一致電著人家不用再送貨;又或是街坊們一時順手,轉著轉著輪盤便撥到來理髮店來,準備投訴左鄰右里如何那般,就是萬萬沒想到,竟是耳熟到讓信一陷入恍惚的嗓音,粗聲粗氣地說:「咪嚟搵你囉阿仔!」


信一合上眼,久久未能呼吸。


「做咩唔聯絡啊?咁生外嘅?唔係要我燉燕窩俾你咩?啊?」話筒另一端倒不在意信一應不應,繼續絮絮叨叨地嚷嚷;信一不會曉得對方眼下身在何方,只知道背景環境聲音很吵,很多人聲混雜了重節拍的音樂聲,但無阻信一清楚聽到對方幾乎和思念對象如出一轍的聲音,同樣用叼著些什麼而含糊的咬字,囉嗦個不停。


捂著眼,又揉了揉額側,信一打斷了對方針對揀燕盞的嘮叨,客氣地喚:「地藏哥。」


「哎,乖仔。」地藏隨口一應,「食咗飯未?」,不曉得他那邊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到一聲沉重的悶響後,地藏便換上了一副咬牙切齒的口吻:「我呢邊好好餸啊!」又是一下沉重的悶響「東坡肉!」再響了一下「豉椒蒸排骨!」還未完「梅菜扣肉!」


地藏每報一個菜名,那種聲音便會響起一次,而從小便打架的信一,很快便辨認出那是人體被踢打時的聲響,於是也意識到地藏為何淨挑要用豬肉的菜來報,恐怕絕非出自他本人的口味偏好。


「唔洗喇。」信一婉拒,如果這麼直白而簡潔也叫婉拒。


悶響停止了。


「做咩?兩叔侄,連食餐飯都要搵你秘書排期呀?定係唔俾臉到連一餐飯都唔肯食啊而家?」地藏的語氣並不友善,信一可以想像到,對方那張臉會擺出什麼表情,就像他大佬生前,每每遇到來搞事的人時,總會垂下嘴角,用冰冷的目光盯著對方,盯得人自動投降;不過,地藏不是龍捲風,他拿憤怒當工具用,而其陰晴不定的程度,叫香港的天氣都要甘拜下風。


只聽上秒還在詰難信一的地藏,這秒鐘就換了個語氣,幾乎是爽朗地說:「定信一你食齋㗎?唉你出聲吖嘛!地藏叔叔幫你安排喇!」他未等信一回應,便續說:「食齋即係食菜啦係咪?咪沙律啱食喇啩?Caesar——Sa——lad——」地藏刻意拖長了語調,把那些英文音節發得怪模怪樣,「啱食啦?唔好同我講你連蛋都唔撚食啊。」


明明全用問句,但半分要等對方回答的意思都沒有,便甩出一串地址和時間,叫信一準備一下,他會派迪奇到城寨接人。


「記得著靚啲。」地藏叮囑,末了,又不忘補上一句不正經的調侃:「不過BB你本身都夠靚㗎喇,咁就……姑且打返條呔仔咁啦。」


信一扯了扯嘴角,實在無法不對這個突如其來冒出來又自把自為的「叔叔」感到無奈,只好無聲地嘆了口氣後,好聲好氣地問:「咁,我可唔可以問下地藏哥你係想帶我去邊度啊?」


「去到你咪知囉!」地藏立即應道,「你驚我拐撚咗你咩!」


「係啊。」信一打蛇隨棍上,用開玩笑的口吻,帶著幾分試探地問:「你啱啱先話完我靚,我點知你會唔會賣咗我㗎?」


「屌你吖……」地藏被信一那張嘴氣得牙癢,拿著電話的他獰笑著,同樣用開玩笑的口吻恐嚇:「再嘈,等等就斷斤秤重咁賣撚咗你。」但這提議有沒有一剎在他腦中認真思考過實行,就只有地藏本人才知道了。


「咁啊,睇嚟我等等要食多啲先喇,費事要你做蝕本生意啦。」信一輕輕鬆鬆就接住對方的話頭,以玩笑應對那可能成真的話,並擠出一些期待進語氣裏,放軟了口吻去問:「我哋到底去邊啫?」


「都話你去到咪知。」地藏回答,答案一樣還是保密,只不過這次聽起來有點不耐煩了,但也許是看在信一的緣故、又或是他實在想邀請到對方的緣故,還是耐著性子補上一句:「我帶得你去就保證好食啦,問咁多做乜。」


既然都聽得出對方脾氣要犯了,無意、亦暫未有資本徹底得罪這名大毒梟的信一,自然只得見好即收,退讓說:「咁……陣間見?」


「嗯嗯,乖喇乖喇。」,信一聽到對方隨意應了應後,電話就被掛斷了。


信一放回話筒到原位,然後帶著幾分依依不捨的,撫摸老舊的電話,又翻了翻一旁的電話簿,眷戀地閱讀上任主人留下的墨藍色筆記,即便只是欠租備註,信一都看得入迷。


陽光滲進這昏暗的空間,照亮那日打鬥造成的滿地狼藉,又探出一道光線,分明地劃過信一的髮頂,又橫在他留有傷疤的臉頰、頸側、恤衫,一路延至指尖,獨獨忽略了他跪坐在地上的一雙腿,任其沒在幽曖中,與烏黑的影子連成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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