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秋】動輒得咎 (2)
吉士笠街公廁,位於港島。與一般公廁不同的是,其一樓設有公眾浴室。起初,這兒是真的給家中無私人衛浴設備的街坊用的,但後來需求漸少,於是又變作了其他用途。在過去網絡還未發達時,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會在此尋覓同道人,漸漸變成了同志圈著名的尋歡之地,全因它的浴室方便又乾淨。
對男同志而言,吉士笠街公廁是不可能不知的地標級同志浴廁;對港島居民而言,一間每到夜晚就充斥「基佬」的公廁,也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情況。兩者加起來的結果,基本上等同默認了會在夜晚去吉士笠街公廁的男性,都是為了那方面的需求而去。
然而問題是,狄秋一不是港島居民、二不是男同志,他自然是不知道這些潛規則的。
那晚,他收到以前因工作而認識的朋友的電話,說有唱片公司老闆在那間他打過工的小酒吧,不知會逗留多久,於是狄秋急忙帶著自己的錄音帶和履歷等東西趕去,結果非但沒見到人,還被一個醉漢迎面撞來,吐了他一身穢物。
酸臭味撲鼻而來,本就心情不好的狄秋扭曲了整張臉,正欲發作之際,前同事便來匆匆打圓場,扶著步伐不穩的客人離開,回頭著狄秋去後場借衣服,到附近的公眾浴室洗洗。
於是乎,對該地的特殊情況一無所知的狄秋,去了吉士笠街公廁一樓的浴室。
儘管狄秋著實不習慣在這等公眾浴室洗澡,但被嘔吐物隔了層布料地黏在身上的可怕感覺,噁心得他顧不上太多,找到有淋浴間空著便急步走了過去⋯⋯完全沒留意到浴室中有人向他投來的熱辣視線。
浴室地板自然是濕滑的,而這地板就是肇端,反正斷不是狄秋貿貿然走進浴室招人誤會,也絕不是他精緻時髦的打扮,更不是狄秋那張清秀中又不乏英氣的臉——
總之,就是地板的錯。
當狄秋洗好澡、穿好衣服後從沐浴間裏出來時,有一名急色鬼連忙湊到他旁邊,鼻尖幾乎快抵上狄秋頸側,嚇得狄秋罵了一聲同時下意識動手一推。
無情力總是比料想中重太多。只見對方身影一歪,重心不穩又腳下打滑,往後狠狠摔到地上。
「你急急腳咁走咗都唔知呀,跣低嗰條友後腦著地之餘仲撞埋落淋浴間條級仔,撼正個尖位,爆撚晒缸。」雷震東佯作唏噓地感嘆,盯著狄秋刷白的臉色,顯然是想起這宗破事來了,於是雷震東便悠悠又再挑撥:「哇個陣啲血流到呀,嘖嘖嘖⋯⋯湧得仲急過水龍喉,沿住磁磚流到通地都係,條友都好難唔瓜老襯嘍。」
「你、你講大話!」狄秋立即反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捏住煙捲的手止不住發抖,落得滿地煙灰,索性憤然丟到地上踩滅。「我輕輕力推咗下咋嘛!邊有咁易死!」狄秋低吼,不知是想要說服對方,還是說服自己。
「唔死,咪重傷囉,有分別咩大明星?全個浴室嘅人都見住係你蓄意郁手㧬冧人啦。」雷震東講完後,自顧自地笑,而狄秋咬緊了下唇,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被突然逼來的責任嚇得腦海一片空白,只想到自己的未來忽然不甚明朗,還隱隱瞧見了鐵窗。
「狄秋,我覺得我哋真係好有緣。」雷震東忽地又再感嘆,而哆嗦著嘴唇的狄秋,色厲內荏地貿問對方:「到底想點?係咪想要封口費?」,不過雷震東擺了擺手,像在嫌狄秋市儈似的。他抬手,搭上狄秋微微顫抖的肩膀,柔聲說:「你唔洗驚,既然我哋咁有緣,我會幫你嘅。」
「想唔想知我會點幫你?」狄秋聽到他的鄰居壓低了聲線故作神秘地問,而他本能地戰慄,因內疚和害怕而抖震的身體又激了一陣雞皮疙瘩,幾乎想立即轉身跑回屋裏,鎖上門,把自己關起來,然後這輩子都不再打開,但嘴巴自顧自地動:「⋯⋯點幫?」狄秋問。
雷震東捏了捏他的肩膀,目光投向自家單位的門板上,而狄秋也只得跟著望過去——他不想進去,滿腦海都在推卻這個想法,頭甚至針刺般痛起來,彷彿連身體都意識到,一旦跟著這個古怪男人進屋就將會發生些可怕的事。
屋主鬆開了他,而雙目無神的狄秋默默抬起腳步,尾隨對方步進昏暗得像黑洞似的屋內,任何光明都會被這怪物一口吞噬。
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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