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替道-威龍】舊患新傷

師兄幫師弟搓下藥酒咁囉


【武替道-威龍】舊患新傷

威哥的腳有舊患,右腿韌帶肌肉曾經撕裂,膝蓋也受過傷,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別說行內人了,就連一般公眾,只要有稍微關注娛樂新聞,都一定曉得威哥在拍攝時受過的各種大大小小的傷。

龍仔佇在轉角牆後,雙手輕放在斑駁的牆身,只敢悄悄探出半隻眼,觀察走廊末端的休息空間,坐在摺椅上的威哥。片場是荒廢的工業大廈,本就陰陰暗暗,拍攝時靠燈光組構建足夠的光源,但設得隱閉的休息空間,自然沒有這種待遇,於是即便是快被公司拱起來當神佛供奉的動作巨星,都得被陰影籠罩。

不曉得助理、威家班、又或是經理人等等去了哪裡,只見威哥難得獨自一人,甚至乎,龍仔覺得,威哥是刻意躲起來。

這角落並不是威哥的休息室。

雷電交加,天雨淅瀝,一絲接一絲敲打玻璃窗,透過灰濛的窗望出去,只見沉沉滾動的烏雲壓在天際,遮天蔽日,使得片場更加昏暗。

即便如此,龍仔都還是瞧見了威哥緊皺的眉間,嘴唇抿緊,神情似在發怒,但見他不斷搓揉膝蓋,恐怕即便是在生氣,也是在生天的氣,無理取鬧得不好意思表露出來。

做武行的,身上沒點舊患都像失格,就連一直都只不過是在最外圍徘徊、至今才叫正式入行的龍仔,腰背骨頭也會在潮濕天氣隱隱癢痛……龍仔搥了搥自己的背,卻不小心撞到新鮮瘀青上,頓時臉容扭曲,險些痛呼出聲。

對付風濕舊患,每個武師幾乎都要久病成醫,各有各偏方。龍仔拿筆桿撓了撓耳朵,腦內整合這一天下來聽到的方法,既有聽著合理的冷暖敷、又有按摩拉筋、撒隆巴斯,更有聽著奇妙的麻辣鍋大法,總之每位前輩都講得言之鑿鑿,一副隱世神醫的模樣,看龍仔呆頭呆腦的在抄筆記。

翻動紙頁,龍仔不自覺地掀起嘴唇,心裏覺得這些方法,威哥都一定知道,畢竟按開拍第一天時森哥講的,威哥的腿傷已經廿多年了,想必什麼藥石都試過。

「搞咩仲坐喺度?仲唔收工?」倏地響起的人聲打斷了龍仔的思緒,嚇了跳的他急忙回頭,看到眉頭緊皺的李森正盯著他。

「森哥!我、我就收喇,執埋嘢就走!」龍仔答道,匆匆抓起背包,看都不看多眼,手裏抓起什麼東西都往袋裏塞,看得李森眉頭再夾多半吋,走上前來,拍了下龍仔的手背。

「你執緊乜春啊?連戲組啲對講機都想袋返屋企?」李森喝道,然後盯著手忙腳亂的龍仔,沉聲問:「你今日放完飯就游緊魂咁,機燈佬一執嘢郁位,你就走去同班威家班吹水……搞乜嘢?唔想撈啊?」

「唔係啊唔係啊!」龍仔連忙否認,並老實地坦白:「我問下佢哋近排落雨,身上啲舊患痛個陣點紓緩啫……」

「唉,你個人真係……我真係俾你吹脹。」李森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指著自己,「我咪中醫囉!問我吖嘛!」,見龍仔一臉恍然,讓李森的怒氣都要變無奈。他挪來一把椅子,坐到龍仔面前,然後抬抬下巴,問:「邊度風濕痛啊?」

龍仔搖了搖頭又耍了耍手,說:「我無風濕痛啊森哥。」

「頂!咁你又問?」李森拔高了聲量詰問。

「我我我……呃……」龍仔心想,總不好答是他見威哥有風濕痛,就雞婆得全劇組尋方找藥吧,於是便垂眉賣乖,怯生生地答:「我問定先啫……咁,話晒而家都入咗行吖,日日又咁躂法,風濕舊患呢啲都係遲早嘅事啫。」

一句髒話在李森嘴裏滾了一圈,又囫圇嚥下。想到對方今早才拍了幾組鏡頭,不乏要撞到地上牆上的動作。暗忖對方肯定有撞傷,李森便越過龍仔,徑自走到自己的背包前,打開來探手,掏出一瓶藥酒,遞到龍仔面前。「嗱,捽藥酒啦!」李森撇撇嘴角,「溫經通絡、行氣活血、袪除寒濕……總之你自己拎返去捽下啦。」

「知道知道!」龍仔連連點頭,接過藥酒,臉上彎出一抹大大的笑容,真心真意地說:「多謝森哥!」

「嗯。」李森不置可否地抬抬下巴,權作回應,然後又叮囑龍仔趕快下班,戲組正在拍文戲的部分,沒有他們動作指導的事,別去添亂了。

龍仔點頭表示明白。

只不過待李森離開片場沒多久,龍仔便趁休息時間,悄悄走到威哥的休息間門口。他手裏拿著李森剛給他的跌打酒,在門口探頭探腦;龍仔本想轉交給威哥的經理人或助理便算,卻沒想到他們非旦不在,休息室房門還沒有關上,導致房裏的人一抬眸,便看到在門外鬼鬼祟祟的龍仔。

梁志威本想站起身來走到門邊,問那個小朋友到底想幹嘛,但大腿肌肉才剛使力,便頓時感覺到一陣酸痛,於是又坐回去。眉頭因疼痛而皺起,而這時龍仔正把眼湊進門縫偷看房裏有沒有人,於是乎,兩人的目光便對上了。

龍仔眨了眨眼,心下一陣尷尬,而威哥撇撇嘴角,沒好氣地揚揚手,示意叫龍仔有事就進來說。

即便有門板遮擋而看不見,但梁志威頗肯定那小朋友,絕對有在門外呆呆傻傻地點頭。

門扉輕聲敞開,不曉得為何動作仍然那麼鬼祟的龍仔,躡手躡腳的摸進房裏,並反手關上了門。「威哥。」龍仔打了聲招呼,但縮頭縮尾的,一副不曉得該把手腳放哪裡的樣子。

「咩事?」梁志威問。舊患發作令他本就不多的耐性更加見底。

「無、呃……」龍仔上前,雙手向對方遞上一枝藥酒,「呢個,好有效㗎,威哥你試下。」他頓了頓,然後又期期艾艾地說:「森哥話呢,枝酒可以行氣活血……呃,同埋祛濕咁,總之舊患都用得。」

殊不知,正正就是藥酒上貼著的「李森跌打酒」標籤,讓梁志威完全不想收下,還心想那個李森,現在跑來托一個後輩給他送藥酒算什麼意思?示好還是贖罪?於是臉立即一黑。

他正想喝罵那名不在場的人,罵對方事到如今才裝作自責有什麼用?但聲帶都還未震動,龍仔見對方遲遲不肯收下藥酒,於是急忙又說:「枝酒我之前搽過,真係好快散到瘀,森哥喺醫術上無老點人嘅,所以先拎嚟俾威哥你……我知你應該有用開嘅,但……呃……都可以試下呢枝,話唔定有奇效吖。」

聞言,梁志威便意識到藥酒不是那個李森送,而是眼前這個年輕人自作主張……縱然如此,但本質仍是一份關心,於是乎臉色稍微和緩。

「你自己留嚟用啦。」威哥抬抬下巴後答,用一貫的口吻,冷淡而帶有幾分高傲,不過話音未落,他便挨前了身,抬手戳了戳龍仔的後肩,戳中蝴蝶骨隆起的骨尖。

威哥的手指稍微用力,只聽龍仔立即輕輕嘶了一聲,而威哥僅僅抬抬眉毛,氣定神閒地揶揄:「咁得閒關心我隻腳,不如顧好自己先啦小朋友。」他取過龍仔握著的藥酒,然後說:「你晏就個場背脊落地,地下又無墊,實瘀晒啦。呀森哥俾枝酒你,肯定無幫你捽啦係咪?」

雖是問句,但梁志威問成了肯定句。只見龍仔一臉尷尬地笑了笑,一副想幫師父講好說話,但又實在想不出來的樣子,看得威哥哭笑不得,心裏感嘆李森到底哪裡找來的𡃁仔,勤奮好學又有禮貌,還能捱得苦,在李森手下待那麼久都還未辭工,說實話,給那個李森當徒弟簡直浪費了。

奇就奇在自己怎麼從沒留意過行內有這個𡃁仔想入行,明明看他的履歷,以前都在若干劇組中當過龍套武師,而威家班也需要新血。

「擔張凳埋嚟坐低啦。」威哥指指休息室角落的空凳,示意龍仔搬一把到他旁邊,然而龍仔一臉茫然,於是威哥只好擰回旋開的藥酒瓶蓋,催促道:「快啲啦,同你捽開啲瘀啊!背脊你自己點搽啊?」

「啊?咁、咁……我我我自己嚟得喇,點可以麻煩到威哥你。」龍仔立即推辭,頭搖得快掉下來。

威哥揚揚眉,忽地一改話題,問龍仔:「喂,龍仔,我問你,森哥有無認你做徒弟?」

龍仔眨眨眼,乖乖答道:「佢話而家唔興呢啲嘢,但飲咗我俾佢個枝果茶囉。」

「咁啫係認咗啦,同埋都帶咗你入行嘍。」威哥直接下總結,「嗱,龍仔,呢度講呢度散——」他招手,示意龍仔湊過來,而龍仔自己聽話照辦,於是威哥壓低了音量,以氣音輕聲講:「我係森哥帶入行,你又係,咁計法,你都算係我嘅半個師弟。」

聞言,龍仔立即倒抽一口涼氣,雙眼瞠得快滾下來一樣。

「出咗呢間房,你當無聽過呢番說話,但係,既然都算一場同門師兄弟,關照下,好應該啫。」威哥邊說,邊擰開藥酒蓋,手掌捂到瓶口上,並再次朝空凳抬抬下巴,「擔張凳過嚟坐低啦!」

「係嘅!」龍仔這次沒再推辭,還應得爽快,臉上笑容燦爛得擠起了臉頰肉。他連忙搬過椅子,坐到威哥旁邊,自動自覺地脫掉了上衣。後背的新傷舊患加起來,青青紫紫的斑斕一片,看得威哥下意識皺眉。

這時,龍仔偷偷瞄了又瞄了威哥數眼,最終還是鼓起勇氣,以不比蚊子叫大聲多少的音量低喚:「威……師兄……」

威哥循聲瞥了他一眼,正用掌心搓熱藥酒的他,表情閃過一絲古怪,最後還是抿住嘴角,搖了搖頭。

要是他跟那群頭髮都花白了的師兄們說,他們忽然間多了一名呆頭呆腦的小師弟,不曉得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心情大概會和他一樣吧。

 

「嗱,忍住痛啊師弟,瘀唔散唔會好㗎。」
「好嘅無問、嗚啊!等輕輕輕手啲啊師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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