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樂/南江】不知所起
- 左右無差
- 電影《風再起時》同人
- 港產ONLY無料,2025/01/27 釋出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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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樂/南江】不知所起
任誰來看,他都不可能愛上磊樂這個男人,包括南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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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全港警察人手才六千多人,有能力攀到差不多職階的,縱是無心打聽,也會在同袍閑聊中,透過片言隻語,於腦海裏勾勒出被談論者的形象。未曾見其人,南江腦內自有一個「磊樂」:粗鄙、魯莽、直來直往、頭腦簡單、固執天真……但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人長了一雙純真得可怕的雙眼,圓潤水亮得像孩童一樣。
哪怕心裏明白,所在職場乃一溝大染缸,水還濁得污黑,誰的手都不可能乾淨,然而每當磊樂睜著那雙眼,或興奮、或認真地描述自己的想法時,哪怕是再荒唐的夢話、再遙不可及的烏托邦,望進那雙眼,一切鏡花水月都在裏面,彷彿觸手可及,讓你願意隨之起舞。
有些魅力是天生的,南江想。
視線越過人群,他看著被同袍簇擁的磊樂,矮了旁人半個頭的他得微微抑頭來望,但無阻剛得到嘉獎的他往臉上堆滿笑容。浮誇的亮黃色條紋恤衫,穿在這人身上,離奇地合適,和那花俏時髦的髮型一樣。
南江收回目光,低頭,扶了扶玳瑁眼鏡,沒去目送磊樂一行人離開警局去喝酒慶功的一幕,卻又仗著自己身在陽台,對方若非突然抬頭回望打量,便斷不會看到自己,於是遲遲沒有返回室內。眼皮飛快合上又張開,呼吸輕輕循環,南江的表情向來控制得滴水不漏,一抹內斂含蓄的客氣笑容,足夠封住底下一切情感。
無人知道他這刻腦內想的、以及近來數天頻頻想起的,全是不久之前的舞會。
手指在象牙色的琴鍵上翻飛,南江也說不清當時是出自技癢、還是存心炫耀,反正即席彈奏了一曲,慢悠悠的舞曲適合當時的氣氛和場合,得體得不可能出錯,又規矩得恐怕並沒什麼人發現琴師換了人。
本來他彈完一曲就想作罷,然而,就在這時候,那粗鄙、魯莽、直來直往、頭腦簡單、固執天真的磊樂,戴著一頂跟人借來的白色巴拿馬帽,大大方方的走進舞池裏,踢踢躂躂的連踏了數下皮鞋。
南江說不清當下是什麼心情,竟被那幾下舞步給呼喚了,像收到小費的樂師般為對方彈奏配樂。輕快調皮的琴音、與不該在正式舞會場合中出現的踢踏舞,還有兩名華人在喧賓奪主……南江在彈琴時忍不住想,這種舉動看在那些洋人高官眼裏是什麼模樣呢?但這些想法在轉為煩惱前,都通通被忘記了。
舞池裏的主角跳得相當投入,肆意張揚的風騷舞姿吸引眾人目光,帽簷陰影下若隱若現的微笑,告訴周遭所有人觀眾他有多享受在其中,然而忙著看琴鍵的南江,起初留意到的,只有對方每每踏到地上的踢踏聲,都恰好與自己的琴音一致。
配合得完美無缺。
明明他從前沒看過磊樂跳舞,而磊樂也一定沒聽過他彈琴,甚至不會知道自己下秒會彈出什麼樂音,但此刻無聲的默契彷似靈魂在共鳴,隨樂曲起奏而舞的磊樂是如此相信,對方的琴音會跟上的他的腳步,反之南江則幾乎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正在用琴聲操控對方的舞步。
感覺美好得難以不去沉醉。
叼著煙的南江偷空瞄了一眼舞池,手下繼續連按琴鍵,恰巧,磊樂竟也心有靈犀地回身抬頭。兩人的視線交匯,然後南江看到磊樂同樣叼著煙的嘴角一翹,連帶眼眉也跟著彎起,盈盈笑意隔空感染了南江,使他鬆開了眉間皺摺。
那晚,一切衣香鬢影、或是交錯觥籌,通通沒在南江腦裏留下印象,只記得磊樂的舞姿……曾經他以為,他在意的是磊樂的舞伴,他曾經的女友,聰明端麗的蔡真,然而腦內不斷迴盪的旋律,不是優雅的舞曲,僅僅是那段出自他手,隨意彈奏出來的輕快琴曲。
念念不忘,迴響不絕,偏偏他只為磊樂一人彈奏過。
這顆腦袋簡直要把自己逼到絕路去。
指頭在陽台欄杆上輕敲,姆指、無名指、又到食指,南江的鞋尖不著跡地略略抬起,復又飛快地踏回地面,換成了鞋跟輕踢,無聲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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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來看,他都不可能愛上磊樂這個男人,包括南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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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樂是個怎樣的人?南江想,也許再客氣、再禮貌、再婉轉,都實在避不開要說對方一聲:「恐怕……不太聰明。」
這個「不太聰明」的程度,儘管在一眾才疏學淺的雜差中,磊樂都算是出類拔萃的那個,但要是一旦對比自己,便顯得令人擔憂,又要是再對比他娶回家的蔡小姐嘛……哎,說來,這又是一個原因,自己著實不可能喜歡磊樂,畢竟這人娶了自己的前女友回家,無論怎麼算都該是情敵。
在磊蔡聯婚的大喜之日,南江拿著磊樂給的喜帖,坐進喜氣洋洋的婚宴中,被刺眼的鮮紅色包園。呷了一口酒,南江瞧見前女友穿起龍鳳裙褂,金銀刺繡與頭花金飾互相輝映,在橘紅燈光下,兩頰紅粉緋緋,顧盼生姿,眼神裏充滿甜蜜與對未來的盼望。
新娘子愈是明豔照人,南江愈該為此黯然神傷,然而當晚南江感覺到的,僅是一種對變幻無可奈何的惆悵。
要是說,這股抑鬱是源自於蔡小姐,倒不如說,他哀悼的,是那段曾裝載兩人戀情的花季雨季,那段戰爭尚未發生時,和平靜好……安安穩穩、無風無浪的歲月。
一切未曾變化時、一切都沒有那麼複雜時……渡海軍官尚未出現在自己人生時的歲月。
無論何事,愈是刻意忘,便愈是往心裏藏,藏到心底去了便揪心,每每脈搏跳動都牽扯出思潮起伏,因此唯有努力去記別的事情,像是蔡小姐與自己有過的曾經,試圖去沖淡其他記憶的劑量。
荒謬的是,同樣是在腦海裏翩然飛舞的浮光掠影,但戰時的一切卻如此歷歷在目,每一幀劇情都刻骨銘心,足夠讓他在夢裏一再排演回想,然而所謂的「初戀」,他連與蔡小姐去過什麼地方都沒多大印象,甚至比不上渡海當時掰半分來的飯糰。
南江不喜歡自己,竟然記著渡海從沒把飯糰成功分半,總是一邊大、一邊小,然後那軍官便在比較過後,向他遞來較大的一角,自己則捏著一小角飯糰,盯著坐在身旁的人,吃得津津有味。
南江有時真的恨極了自己的腦袋。
他心底的確有點放不下蔡真,但若是深究理由,執著的恐怕絕非她本人。
要是蔡真能與從前一樣,無論那份美好,有幾多分經過記憶潤色得失真,南江都能透過她,懷緬已經失去且回不去的過去……
南江多希望一切都能受他控制,永葆純真,千萬別變,很可惜女人一旦出嫁,便匆匆出落成熟,尤其,蔡真的身邊人是磊樂。
她要是不變得慓悍,恐怕也護不住她的丈夫。
蔡真變了,很快,但對比出的,便是磊樂沒有絲毫成長。
南江不可能沒打聽過磊樂這人,自然也聽說過,對方以前是個就算被同袍虐打都不肯收賄的笨牛精……在聽磊樂一臉興奮地說明他的計劃,要一統環頭勢力,用牌照經營方式來規管社團和片數,試圖訂立一套新的遊戲規則來讓天下太平時,南江腦海忍不住勾勒出年輕時的磊樂,睜著那雙亮晶晶的眼,頂著臉上的瘀青,仍梗著脖子堅持不肯收黑錢,妄想這就可以實現正義的笨樣子。
磊樂提出的收片方案,自以為可以讓社會安寧一點,然而南江一聽,就曉得是行不通的,有系統的收賄制度對社會發展並非治根良藥,就算幸運地壓止到環頭間的鬥爭,也不過是鴉片;只不過,南江當下非旦沒有提出異議,還在磊樂向他拋來目光時,心甘情願地放下報紙,站起身走到黑板前,戳著磊樂剛畫下的抽象符號,言簡意賅地替對方解說清楚。
說實話,要不是他,磊樂的計劃根本從一開始就無法推行,因為本就沒人聽得懂這磊探長在講什麼春秋大夢。
南江說明完後,臉上又彎著那種客客氣氣的微笑,對上的,便是磊樂志得意滿的笑容,於是南江呼出口裏含著的煙霧,刻意模糊自己的視線與面容……憑什麼這人,同樣在經歷完那場戰爭後、同樣被無常世事和社會折騰後,都由潔身自愛變得同流合污,卻絲毫不減眼裏的天真,彷彿無論磊樂成了再可惡的人,他仍然如少年般清白無罪。
南江著實無比同情蔡真,以同病相憐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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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來看,他都不可能愛上磊樂這個男人,包括南江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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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嫁之事,講求門當戶對,縱然南江接受過西方教育,但老一輩的智慧,總有點道理。試問門戶不對,眼界高度不一,視野中迴然不同的風景,縱是再入迷,聊起來也牛頭不對馬嘴,又如何心靈相通?心靈若是不通,又如何能長相廝守?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從第一步就該小心翼翼地籌劃,這是父母的話。當初選擇了蔡小姐,都是父母親的意思。
南江對此毫無怨言,反正年輕時的他,不認為有別的選項。合該他終有一天要迎娶一名女子進門,那聰穎優雅的蔡小姐是個不錯的人選,把家交給她打理,可以省卻不少煩惱。
然而另一個選項,隨著戰亂貿然闖到他的生命裏,打翻全盤自出生起便寫好的打算。
可是……再怎麼說,他都不可能與一名文盲交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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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只要我愛你,不管你愛我不愛……」
悠揚的音樂自留聲機婉婉流瀉,鶯啼般輕脆悅耳的女聲不無幽怨地唱著,黑膠唱片轉了一圈又一圈。夜深了,但517號房仍然燈火通明,橘黃的燈光照在金棕色的書檯面,光澤曖曖流動,木頭都成了琥珀。
磊樂咬著雪茄,手握著一杯威士忌,有一口沒一口地慢慢呷,染了醉意的眼定定凝望著案頭另一端的人,正低頭撰寫著什麼。對方半垂的眼簾,薄薄覆在眼珠上,遮去了半分情緒,餘下的又被眼鏡的鏡片濾走了。
南江的笑容向來沒笑進眼底——磊樂早就發現了,打從在男廁,那人邊洗手邊講些「無厘頭」的俏皮話時。
一層又一層,層層包裹著這人,叫人瞧得他的皮囊啊,看不穿他的心……要是沒了眼鏡,那能否剝掉一層偽裝呢?磊樂想。醉酒之人思緒荒謬,邏輯跳躍得像飛一樣,但架不住醉漢的行動力也像飛一般快,只見磊樂倏地一拍書枱,驚得南江馬上循聲望向他時,便立即伸長手摘掉那副玳瑁眼鏡。
發生得太突然了,南江甚至來不及收回眼裏若隱若現的笑意。
他的嘴角沒有明顯彎起,但眼尾微微往上擠起,眼裏盈滿了輕鬆愉快,真真切切的,真切得實在稀奇,讓磊樂忍不住盯著看之餘,也跟著笑。
傻笑著的醉漢問對方:「你笑緊咩?」
被問的人回望著他,瞳孔倒映出那張酡紅的笑臉,而他略作思考後,才勾勾嘴角回答:「笑你。」
「笑我?」磊樂詫異反問,指著自己鼻頭、又皺起了眉頭,臉露不解和……委屈,看在南江眼裏,他會這樣解讀。
南江笑了笑後沒有作聲,而磊樂發現對方的偽裝,即便沒了眼鏡吧,還是那樣厚重嚴實,這讓腦袋浸進了威士忌的磊樂不太高興,於是他先是把眼鏡丟回枱面,然後抿緊了嘴唇,幾息後,他才繃著臉的質問:「笑乜?我有乜好笑?」
「無。」南江想也不想便敷衍回答。
「無?無你啱啱笑得咁開心?」磊樂的怒氣有增無減。
對於磊樂突如其來高漲的怒火,南江沒跟著嬲怒,只感到無奈,像面對無理取鬧嚷著要吃糖的小孩一般。他嘆了口氣,把方才在寫的公文轉了個方向,又往前掀了幾頁後,推了給對方看。
指指右下角的簽名,南江噙著一絲笑意說:「好似荔枝。」
磊樂瞇起醉醺醺眼,定睛去看這人指的是什麼——竟然是他的簽名。
作為深水埗區探長,他平日免不了要在報告或公文簽名,即使他是文盲這事連報章都寫過出來,完全不是什麼秘密。
他的簽名是畫了三個歪歪斜斜的圓圈,外加幾筆曲折的橫線,哪怕瞇著醉眼看,也不太像個「磊」字,相反,更加像對方所說的,似一串荔枝。
也許他該生氣的,就對方竟敢嘲笑他而勃然大怒,破口大罵、或扇對方一個巴掌,但這句「好似荔枝」評價來得太「無厘頭鳩」,叫思考都停頓了半拍,讓他都忘了生氣。
「咁我無讀過書嘛。」磊樂坦白道,同時擰滅了雪茄,末了,不忘補上幾句揶揄調侃:「邊似得你啫,高材生,中文又叻、雞腸又掂,搞到班鬼頭……鬼咁鍾意你。」
「似荔枝咪幾好,『一粒荔枝三把火』。」南江又在胡說八道,但臉上掛著的笑容,讓他亂說的話都平白生出幾分道理,「做人最緊要有火嘛。」
「屌,都唔知你噏乜春。」磊樂喃喃低罵,放棄跟上對方的思考邏輯了。抿了口酒,他拿出了一根新的雪茄,叼在唇邊,笑著含糊地道:「嗱,而家就真係『最緊要有火』喇。」
南江笑了笑,拿出了一盒火柴,擦燃後替磊樂點好了煙。使命結束後,火柴就被甩滅,隨手擱置在煙灰缸,與同樣沒再有用的雪茄煙蒂作伴。
青煙徐徐往上飄,南江扶了扶眼鏡,又等了一會,見對方沒再講話,便試圖拿回方才給對方看的文件,打算繼續工作,沒想到他的指尖才剛搭上紙頁,磊樂便立即抬手按住了。
「喂。」他說,而南江觀察到,他的目光沒有對上來,反倒若有所思的,盯著那串「荔枝」--看來他很在意自己剛剛隨口一說的評價--然後邊呼著煙,邊說:「你教我吖。」
他自紙頁抬眼看上來,用那雙總是圓潤水亮的眼,望著南江,自信滿滿地保證:「唔會阻你好耐,你一講,我就會識。」
「咁我咪以後都無荔枝睇?」南江笑道。他按著書桌站了起身,徐徐步至磊樂身後,刻意從他肩側伸長手,搆來廢紙一疊,又把留有餘溫的鋼筆,放進對方手心,再用自己的手包覆上去,掌心貼著手背。
「尾指同無名指收起,筆桿輕輕挨住中指。」南江在磊樂耳邊低聲指引,隨說話,一根一根輪流順序曲起指節,「用姆指同食指夾住枝筆……放鬆,唔洗握得咁緊。」
南江說話時,呼出的微弱氣流拂進磊樂的耳朵,從耳道一路撓進他心頭,引來一陣酥麻的癢,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瑟縮了一下。他沒上過學,也沒請過教書先生回來教自己識字,不曉得一般習字,是否都要用如此曖昧的距離。
「你個『磊』字,由三個『石』字組成。」南江說著,像導舞一樣握著對方的手牽引,讓筆尖柔順地遊走紙面,順序畫下道道筆劃,構成了對方的姓,接著在緊鄰的位置,寫下「樂」字。
磊樂側頭看了一會,竟沒急著甩開南江的手要自己試,還問對方:「咁你呢?」
「咁我咩?」南江問,下意識側頭,欲觀察對方的眉眼神情,然而察覺到的,只有兩人的距離實在近得過份了,他不單能從對方呼吸中聞到煙草與威士忌的味道,還嗅到身上的髮蠟、古龍水、還有絲絲脂粉香。
「你個名。」磊樂說完,便偏過頭去,拉過煙灰缸,隨手擰滅了才抽了沒幾口的新雪茄。
「點寫?」他的請教,聽起來像命令:「教我。」
南江彎了抹客氣的微笑,沒有答應,僅問:「學嚟做咩?」
「你話呢?」磊樂笑瞇瞇地反問,盈滿笑意的眼看著南江,莫名篤定對方一定會曉得他心思,就像那時,他以雜亂無章的符號來解釋新的收片方法時,在場只有南江能聽得懂,還能替他說明給別人聽。
聞言,南江的笑容有一剎那空白。
不想猜。
他低頭,扶了扶眼鏡,維持體面的禮貌笑容,同時鬆開了對方的手,從西裝口袋裏拿出另一枝鋼筆,在「磊樂」旁邊,筆走龍蛇,寫下的「南江」二字,刻意用了繚亂的草書。
磊樂看得仔細,目光隨筆尖移動,然後未等墨水乾透,他便拉過紙張,照著對方的字,在上面描摹了一遍。疊加上去的筆墨,筆劃邊緣在紙面緩緩暈染開去。
「磊……樂……南、江……」磊樂認真地邊唸邊寫,然後在南江的字下方,臨摹了一遍又一遍,儘管看起來,比起寫字,更像在畫符。
南江從沒質疑過磊樂的學習能力,只不過對方沒有遇到機會,而南江本人嘛,又本來就比別人要機靈一點,因此對比之下,磊樂難以顯得有多聰明。
一字、一字,慢慢練,重複抄寫。磊樂邊寫,邊跟著留聲機播放的歌聲低聲哼唱:「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只要我愛你,不管你愛我不愛……」
抄了五遍後,磊樂反轉紙張,在背後默寫出剛學會的四個字。儘管因為握筆太用力,筆劃有點歪歪斜斜,但無礙辨認出他寫的是什麼,每一筆每一劃,無多無少。
仰起頭,磊樂朝一直默默地看著他練字的南江,滿臉驕傲地翹唇笑了一笑,說:「都話我學得好快。」他擱下筆,甩了甩手,舒緩過手酸後,又握起筆,興致勃勃地問:「咁我老婆個名又點寫?」
他甚至不用提醒對方她的名字,南江就提筆,寫下了「蔡真」二字。
磊樂看了看,也照著臨摹了幾遍,然後又問:「教埋我最後呢個——『愉』字。」
「愉?」南江問。
「嗯,愉……我唔知係邊個愉,但係係人名嚟。」磊樂答道。
「對方係男定女?」南江問。
磊樂想了想後,才回答:「女。」
他瞟了南江一眼。
南江抿抿嘴角,笑了一笑,知趣地沒再問下去,「咁應該係呢個『愉』字,心字邊。」
一雙雙成雙成對的人名,唯獨這個「愉」字孤身隻影,突兀得格格不入。
南江在磊樂身後,看對方默寫了這個「愉」字一次又一次,比練寫自己的名字還勤勉用功,光憑這點,就足夠說明對方在磊樂的心中,地位和份量都不尋常,就不知道這女人是初戀、暗戀、還是新歡。
鏡片底下的眼珠橫瞥了磊樂的領口一眼。半枚豔紅的唇膏印沾了在襯衫領後,再加上剛剛從他身上聞到的絲絲脂粉香,這倒解釋了為何這人會在半夜三更,醉醺醺的走來517號房。
南江的視線,從那枚唇膏印,轉到被磊樂無意識地用掌根壓住的「蔡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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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愛你,隨便你愛我不愛,只要我愛你,不管你愛我不愛……」留聲機繼續徐徐地播著同一首歌。
磊樂走了,留下一杯沒喝過幾口的威士忌,而南江拿了起來,晃了晃後,盯著那琥珀色的酒液,遲疑了幾秒,然後才放到嘴邊,抿了一口。辛辣的酒精流入喉嚨,一路燒進胃裏。
嚥下後,南江忍不住擰起眉毛,一臉痛苦地咂咂嘴。他重重擱下酒杯,不無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酒放太久,已經走味了。
【磊樂/南江】不知所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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