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秋】三點三

- 又到三點三，下午茶嘍

【祖秋】三點三

不曉得是英國殖民管治帶來的文化影響、還是社會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演化出的習慣，總之無論是藍領還是白領，香港人都習慣了在下午三時許吃上一份下午茶，稍作休息，連黑社會都不例外。

豪華餅店門外駐了一條不短的人龍，全都是為了等酥皮蛋撻新鮮出爐。站在隊頭位置的張少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百無聊賴地看起店外的途人。有店員認出了他，客客氣氣地喚道「龍哥」，於是他回頭，向對方投以一笑，然後繼續看天望地。

以他的身分，其實也用不著排隊，等到蛋撻出爐時，他一走進店內，店員自然會替他打包好一打入盒，然而龍捲風就是不喜歡這種特殊待遇。頂著全店眾人的目光，硬著頭皮越過一眾排隊排到腿都要麻掉的客人走到隊頭，從笑容滿臉的店員手上接過限量的新鮮蛋撻……試過一次，龍捲風便怕了，自此寧願提早過來，憑本事排在隊頭買第一份剛出爐的熱蛋撻，

至於為什麼會是他來買，而不是隨便找一個小弟幫忙跑腿？還不是因為吃蛋撻的人嘍。

字花檔後場，帳房內。

書桌前坐著的人眉間緊皺，右手握著筆桿、左手不斷撥動算盤，口中唸唸有詞，偶然還會咂幾下嘴。龍捲風在門口佇足看了一會，見對方停下撥珠，提筆在帳簿上寫下一串數字，似乎告一段落了，龍捲風才提著紙盒進內。

「阿秋！」他喚道，待對方抬頭望來時，他微笑著舉高了手上的紙盒示意，然後仰仰下巴，柔聲催促道：「叫埋啲兄弟過嚟，趁熱食咗先再繼續做啦。」

「祖哥你嚟咗呀？坐吖坐吖，我斟茶俾你！」狄秋立即丟開筆，喜上眉梢的急步走近龍捲風。他躬身匆忙接過紙盒，道謝後擱到一邊的長桌上，隨即跑到房門，探頭出去扯大嗓門吆喝，著前場手足都趕快過來吃下午茶。

甫打開紙盒，牛油和蛋香撲鼻而來，甜蜜中帶有一點焦香，令人食指大動。明明十二點才用過午餐的眾人，像池塘裏魚般一哄而上，嬉笑著爭根本不用搶的蛋撻，邊吃邊跟來探班的龍捲風道謝，左一句「多謝大佬！」、右一句「大佬好嘢！」，龍捲風全都笑著一一應過，反倒是狄秋叉著腰的，沒好氣地揮手趕跑了這群小混混，讓他們拿完蛋撻就回到前場，別賴在帳房不走。

小弟們鬧哄哄的跑來，又鬧哄哄的跑走，活像一群小學生在放小息，心智年齡之低，看得狄秋忍不住搖頭嘆氣，自覺丟臉。

待帳房回歸寧靜時，狄秋正沏好一壺雲南普洱，端到桌上，徐徐斟了一杯遞給龍捲風，然後自己搆來紙盒，拿起一隻蛋撻。左手輕輕拈著撻邊，右手剝開牛油紙托，嘴巴張開來湊近仍暖熱暖熱的蛋撻。

先是嘴唇抿住，繼而咬下，盡可能令酥皮碎屑都進到嘴裏，但仍然有少許掉落，落在紙托上滴答作響。又脆又香的酥皮撻底相當鬆化，又甜又滑的蛋漿絕不膩口，落到胃裏，喉間還殘留一絲甜香餘味，催促人趕快再咬一口。

在旁喝茶的龍捲風，瞥見了一抹下意識彎起的微笑在狄秋的嘴角綻放，眼皮半斂都掩不住他由心而發的快樂——即使阿秋從沒承認過，但任誰來看，都會曉得他有多喜歡豪華餅店的酥皮蛋撻，尤其是新鮮出爐熱呼呼的。

所以嘍，所以他就去排隊買來嘍，趕在月尾埋數期時，趕快來哄一哄人，省得有人因為古惑仔都不唸書、不太會計數，交上來的帳簿十之八九都亂七八糟而大發雷霆，又跑來龍頭面前罵人喔。

一打蛋撻十二隻，字花檔上下分完一人一隻後，剛好剩了一件。

嘴邊還有食物碎屑的狄秋，拍去手上的酥皮碎，眼睛一直骨碌碌地轉來轉去，一時瞥向張少祖，一時偷瞄盒裏的蛋撻，心裏的躁動壓抑不住，倒茶給龍捲風時，目光都忍不住又望向蛋撻，暗暗惋惜它要變冷了，變冷了皮就不脆不香不好吃了，怎麼祖哥還放著不吃呀。

好可惜啊，好浪費啊。

張少祖屈指，在枱面上叩了叩，謝過對方斟茶後，見阿秋的視線還黏在蛋撻上，便笑著說：「你想食就食啦。」

阿秋聞言嚇得坐直，連連搖頭拒絕：「祖哥你都未食，你食啦。」

正襟危坐的狄秋，雙手規規矩矩地按在大腿上，目不斜視地盯著正前方，再也沒有偷望蛋撻，活像在學堂上課似的，讓龍捲風忍不住噗嗤一笑。拉過紙盒，龍捲風拿起最後一隻蛋撻，再執起狄秋的手，把食物直接放進對方手心裏。

「你食啦。」張少祖說完，見狄秋還在猶豫，便多補了一句：「特登買俾你㗎，仲唔同我清咗佢？」佯怒的語氣但眼睛還在笑。

狄秋雙手捧著蛋撻，嚥了下口水，嘴唇緊抿時連嘴角上的小痣也跟著一動。他噏動了幾下嘴巴，最後瞅著張少祖，試探問：「咁一係……我哋兩分？一人一半，好唔好？」

龍捲風實在沒招了，低頭聳肩失笑道：「好，咁你俾一半我。」

都不知道該算是阿秋喜歡蛋撻，喜歡到連大佬都要靠邊站；還是不喜歡蛋撻，所以連送到他手裏了，都要分出一半來給大佬，實在說不清。

酥皮蛋撻在狄秋手裏，被小心翼翼地分成兩半，其中一邊用牛油紙托包裹好，才遞給龍捲風。仍然笑瞇瞇的龍捲風接過並道謝後，一口吃掉了，鼓起了一邊腮幫子咀嚼，心裏也有點惋惜蛋撻已經變冷，但他才剛這樣想，就眼見到阿秋依然眉目彎彎的，吃得很開心的樣子，於是乎，龍捲風甫蹙起的眉間頓時鬆開。

無論如何，阿秋喜歡就好嘍。